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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5-26 11: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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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贫穷他选择了死亡
又一份迟到的判决书慰藉高山上不死的灵魂
我们决定去探访何恒月。
从古城歙县出发,沿徽杭公路行车40多分钟,折进一个山沟里,半小时后车到了原来的石潭公社现在的石潭村后,就必须步行了。石潭村老村支书汪春雷听说我们为何恒月的事来,自告奋勇地为我们当向导,挑着我们的摄影器材,领着我们向高山顶上攀登。
经过3个多小时的跋涉,我们终于到了一个几乎伸手就可以触摸到蓝天白云的高山之顶。何恒月的老家是一座不大的徽派民居,孤独地坐落在山坡的一小块平地上,斑驳的墙上,一个个没有任何遮挡的窗户象一个个幽深的黑洞。大门紧锁着。房子周围盛开着郁香的菊花,采菊的农妇告诉我们,何恒月家就剩下一个弟弟了,他到山上采野菊花卖,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1979年何恒月自杀后,双目失眠的哥哥离家出走,至今不知死活,他的母亲前几年病逝了。
吴三娣老人是离何恒月家最近的邻居,已65岁的她背着一筐菊花刚回家。提起何恒月,老人没说两句眼眶就红了。“何恒月人挺好,相当好,对老对小都好。”吴三娣说,“他劳改一放回来,听说我的公公重病在床上,首先过来看望。”说着,她拉着我们到房屋后面,指着一间破房说,“何恒月回来不久的一个晚上,我家失火烧起来,所有人包括我们自己都不敢救,是他第一个扛着五、六十斤重的水桶冲上去救火。”
“何恒月是被穷逼死的,他劳改回来,家里穷得连吃饭的碗都没有,只有一口破锅。”吴三娣说着,眼泪流满了沧桑的脸。
何恒月无罪释放回家后,体弱多病的母亲已不能参加生产队的劳动,哥哥双目失眠,弟弟身患严重肺病。家里连基本农具都没有,靠当年生产队里分来的粮食,一家人硬撑到1977年的冬天,生活实在无法维持下去,又借不到粮和钱,何恒月一次又一次给县委、省委、法院写信,希望能补助20元,置办急需的锄头、刀斧等农具;补助30元,添置床、水桶、饭锅、水桶等生活用品补助50元,解决一家人暂时的吃饭问题。
何恒月又多次写信,要求政府、法院能补偿他被无罪关押529天的损失。他提出,“受迫害的干部们平反了有工资补发,我作为农民,在家劳动会有工分。”但“上级”没有同意,希望何恒月把这笔政治账、经济账都算到“四人帮”头上。
经过何恒月一次又一次的申请,报告上盖了一个又一个公章,何恒月终于领到了人民币80元补助。歙县法院专门委托石潭公社的干部到联丰大队召开社员大会,宣布法院的改判结论,并称“何恒月同志”。何恒月当时听到这个称谓,激动得涌出了热泪。这是10年来第一次在社员大会上称他为同志!
何恒月一家4口人,就靠他一人在生产队干活争工分。没有一天日子过得稍微宽裕,常常吃了一顿不知下顿在哪里。何恒月作了多少努力想改变贫困的家,但在穷山村里,他无助无奈。
1979年的一个秋日,生产队开始收割稻子了,何恒月家里已没有一点点粮食,他和母亲伴了几句嘴。他突然发疯一样跑到山上。当大家追到他时,他已经吊死在一棵歪脖子枣树上。
现在的村长吴小苟说,当年他20岁,是他和几个壮年汉子将何恒月从树上放下来,身体还有点热。生产队里拿出点木材,做了一口棺材,草草地将何恒月葬在他家的一小块自留地里。“本来按习俗该吃顿饭。但他家穷得什么也没有。”吴小苟说。
令村里人大吃一惊的是,1980年6月,歙县法院又给何恒月送来一份刑事判决书,写道:在复查案件中,发现1968年军管刑字第20号判决书,以现行反革命罪,判处何恒月有期徒刑7年的判决不妥。复查认为,何恒月1968年讲“刘少奇无罪”是正确的。原判以此定罪是错的,此外,何恒月多次赌博,砍伐集体树木是违法的,擅自出卖集体的白果树一株,得款50元,但数量不大,尚未构成犯罪,据此,撤销原判决,宣告何恒月无罪。
“何恒月被冤枉两次,坐了两次牢。可惜,何恒月没能看到这份迟到的判决书。更可惜的是,他没有看到邓小平带领中国人走上了富裕道路。”村长吴小苟说。他告诉我们,现在村里以种养茶叶、蚕茧、菊花为主,每家年均收入都在万元以上。村里350多人口,有100多人在浙江打工,收入可观。
站在吴村长的家门口,他指着一个挨着一个的山头说,早半个月前,我们这里真漂亮,山头上全是白的黄的菊花。“可惜至今上山下山的路仍是羊肠道,运送货仍靠毛驴,10里山路运100斤要7块钱呐。”吴小苟说,“要是何恒月活着多好,他会带领大家致富,我们村肯定会比现在要富裕。”
热心的村民要带我们去看看何恒月的墓地。经过他母亲的墓地,村民说,他母亲一辈子都命苦,活在贫困中,后来信了基督教。她死后,是当地的教会把她下葬修墓的。
站在矗立着8棵大树的山顶,村民指着一个乱石堆说,那就是何恒月的墓。只见用石头随意堆成的墓上、周围开满了白的黄的菊花。
四周密密麻麻的小桑树上的还挂着一些嫩叶。他的墓上放着一只空酒瓶,村民说,“那是他的弟弟喝干酒的瓶子,说放在那儿,让何恒月闻闻酒的香味……
我们看着这个无字墓,想着长眠在这里的一个无畏的灵魂,久久无语。
后记:虽然日月更替,伟人已逝,我们仍然坚持把这段苦涩的历史晾晒在21世纪的阳光下,为了一个不能忘却的纪念,也为了让人们不要轻易忘记一个没有法治的社会是何等荒唐何等恐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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