缅甸医生教导我:鸦片是吃的,不是抽的
丁学良博士 专栏 (严晓霖硕士 整理)《南方周末 -- 名牌》杂志 最近我刚从东南亚考察了一圈回来。现在的东南亚的很多地方,特别是边境地区,与上世纪末已经有了很大不同。秩序不像从前那么乱了,同时也就意味着,奇奇怪怪有趣的事情越来越少了,越来越走向常规,与所谓正常社会的 差别越来越小了,越来越少了“雷”效果的刺激。 上世纪90 年代中后期我常去东南亚做调研。有一次接受委托去考察中国与东南亚之间的跨国交通系统涉及的区域政治秩序是否稳定,大的交通项目若是铺开建设是否可行。需要从云南出境,经缅甸走两三个国家一直往南到出海口。事出紧急,来不及提前十多天打防疫针。即使立刻打针,也要一个星期后才能过境,等不了那个时间了。当时是4 月,快要进入雨季,东南亚的一些传染病对没有抗体的外地人可能造成严重甚至致命的伤害。对此我丝毫不敢大意,因为就在一年前我出过一次事。 当时柬埔寨内战结束不久,我去到很偏僻的一个乡,到处有红色高棉时期的万人坑。天气非常炎热,白天我搭当地人开的摩托到处跑,晚上住在一个小客栈里。两三天以后,右腿的小腿肚开始红肿,发展到后来慢慢化脓,但并没有剧痛的感觉。我想可能是被虫子咬了,问题应该不大,就自己用手把脓液挤出来,去街上找回来一瓶红药水涂上。十多天之后我回到香港,腿上肿的颜色已经不对劲了,中心的地方开始发紫,我赶紧去医院找医生。医生对我说,第二天就是大年三十,全香港开始放假,他的助手已经离开,他也买好了当晚的机票离港。但他必须要给我动手术,因为我不是一般的状况,已经快接近败血症了,如果再耽搁几天可能连那条腿都保不住不得不锯掉!最后是他在没有麻药的情况下,用带子把我绑在手术台上,用刀把受感染最严重的组织挖出来,就像华佗给关公刮骨疗伤一样。那种锥心的疼痛,无法形容。我只记得当时两只手死死攥住手术台两边的栏杆,全身大汗淋漓,几乎就要昏死过去,现在腿上还有两个大疤。 事已至此,怎么办?到了云南瑞丽一个国境线上的村子,当地人告诉我,在村子属于缅甸的另一边有办法。下午4点多,边防警察开车带我过境,交给缅甸一边的村民,辗转经过好几个人的链条,我被带进一个小院子。里面有三四个小房间,客人在其中进食,互相并见面。食物是一锅鸡,很深的砂锅埋在地下的土坑里用炭火焖,鸦片是吃的, 不是抽的 锅盖四周封着土。我去后他们把砂锅从地下取出来,把土刮掉,揭开锅盖,那个香味哟,一辈子从来没有闻到过,它有一种渗透力,一直往你身体里钻。这鸡有什么讲究?首先得是至少一年以上的老母鸡,提前一天不让它吃任何东西,只喂清水,目的是把肠子洗净。大半天之后,把大烟土塞进它的嘴里,有点像填鸭一样,再喂它喝水。 到第二天中午,差不多24 小时过去了,杀了那只鸡,一点血不能流出,尽可能保持完整。接着放进砂锅里,焖上6 个小时,才放在了我面前。他们说,要把肠子和内脏尽可能全部吃下去,汤尽可能全部喝掉,大烟土的药性都在里面。于是就着一碗当地的苞谷烧酒,我从6点吃到9 点多,基本完成了任务。也吃了一点鸡肉,剩下的留给了当地人。临走的时候,带我去的人向我交代在接下来的时间里可能出现的症状,说明药在发挥作用。当天晚上睡觉的时候,果然效果开始出现了。 第一个反应,五脏六腑里热火熏熏;再者,想喝水就喝水,想吃水果就吃水果,想喝白酒就喝白酒,除了西药没有禁忌,但是一天一夜之内都不感觉要上厕所。第二天下午我过境姐告,顺着当地的土路一直往下走,大部分时间都在农村,条件差得一塌糊涂。当地人吃喝什么我就吃喝什么,他们生吃我也生吃,整整八、九天,没有任何蚊虫叮咬我,也从来不闹肚子,晚上睡觉好的不得了,一路畅行无阻。这在哪怕卫生状况有了很大改观的今天也是不可想象的,我习惯随身带很多止泻消炎的肠胃药,常常都还抵挡不住。就这么一锅鸡的效力,能持续半个月不散。 很久以前我看过一本法文翻译过来的书,叫做《鸦片史》,讲述了为什么鸦片在人类历史上那么珍贵。尤其在没有现代医药工程的过去,许多的病痛无法医治,但是鸦片可以。后来我常常感慨,如果能有办法,使得大烟土像一般药物一样在药房便能买到,同时又不至于被滥用,将减轻人类的多少痛苦啊。如果诸葛亮南征的时候了解了这么一锅鸡的神奇,那么蜀国的命运恐怕也会改写了。 这么一锅好鸡,又有这么多大烟土,多少钱?我付的是美元,折算成人民币,也就差不多500 多块。这辈子吃过不知道多少好东西,惟独这锅鸡,空前绝后。那种味道之鲜美不仅仅停留在舌头上,连你的肌肉、经络都能感受得到。所谓刻骨铭心,也就不过如此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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