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垫棺材底的故事
提起“垫棺材底”一词,就让人联想到了“陪葬”这个词汇。“陪葬”可解释为人、俑或物品陪同死者一起埋葬;也可解释为后死者的灵柩葬在先死者的坟墓近旁。而市井间所说的“垫棺材底”则是纯粹的活人陪同死人一起埋葬,两者还是有所区别的。
至于民间究竟有没有活人被垫进棺材底随同死人一起埋葬?答案是肯定有的。下面根据四十年前一位八旬老人的叙述,给看官朋友转述一则清末民初,发生在义南红冈村里的一起骇人听闻的“垫棺材底”惨案。
黄巍抽罢一袋旱烟,将“烟丝袋”连同系袋子的苎麻线一起缠在“旱烟杆”上,然后轻轻地在锄头柄上磕掉“烟筒杯”里的烟灰,随手把烟杆别在了裤腰上。接着,他吐了口唾液在长满老茧的手掌上,搓了几下手掌,双手一前一后紧捏住锄头柄,动作麻利地在番薯地上刨起杂草来。他盘算着要趁天没黑下来之前把眼前这块番薯地刨上一遍,只有这样,明天一天的计划才不至于被打乱。
血色的残阳从西山背后缓缓地滑落下去,西方的天际上,只剩下一团被落日的余晖滚上了金边的晚霞。小溪的对岸,掩映在树木与篁竹后的小村庄里,家家户户的黑瓦上已经升起了缕缕炊烟。噢!大约再过半个钟点,天就要黑下来了 看看天色不早,黄巍走出了番薯地,扛起锄头收工回家。当他路过何家祖坟地时,见坟地前的一株歪脖子枸树上,一只乌鸦正对着他“啊!啊!啊!”地叫个不停
黄巍一阵心惊肉跳,他弯腰抓起一把泥土,朝树杈上奋力撒去。乌鸦扑楞着翅膀,往村子里的方向飞走了。他感到心口怦!怦!直跳,连忙停下脚步,深呼吸了几口气,定了定神,继续朝村口走去。"
红冈村村口有一口形似棺材的门口塘,因此,该门口塘以形状而得名。每当薄暮时分,棺材塘的埠头上,不时有暮归的农人下水去洗刷“泥腿子”。
这个时候,年逾七旬的红冈村老汉何勇迈正好从田野上收工归来,他放下锄头,脱下“木板凉鞋”抓在手里,慢腾腾地踩着石阶走下埠头。与此同时,恰好塘对岸有一顽童正在玩“掠水漂”的游戏。顽童名叫黄自敏,刚满12岁,是红冈村里客姓人家——黄巍家的独苗儿子。也不知是命中注定或者是有祸躲不过,黄自敏掠出的瓦片掠过水面,不偏不倚击中了何勇迈老汉的脚踝。老汉一个趔趄,“扑通!”一声,一头栽进水里。平镜一般的水面上,被老汉的身子撞出了个大窟窿,溅起了数尺高的水花。水花落水后,波纹渐次向四周扩散,形成了一张大圈套小圈的水纹图。转眼间,刚刚还躁动的水面又恢复了平静。毛头小子情知自己闯祸,一缕烟地跑回了家中。
“有……有人落水了!快……快来救人哪!”马寡妇端着个木盆,正准备往“塘埠头”浆洗衣服,看到眼前的一幕,马寡妇吓得脸色煞白,她跺着一双“小脚”,声嘶力竭地喊开了。
听到有人呼救, 人们从这家那家的院子里冲了出来,有人跳下水去摸索、有人蹲在岸上接应、有人则跑往何家去报信。
约莫费了数分钟的时间,大伙才合力将何勇迈从水里捞救上岸。见他的头部有殷红的鲜血从发根上汩汩冒出,估计是栽下水时撞上了石块所致。老汉眼珠突出,面色转灰,心跳与呼吸都已停止,看看是不能活了。
待何家人赶到现场时,已有郎中为老汉在清理创口,也有好心人牵出耕牛,将他横扑在牛背上进行全力施救……
黄巍刚进村口,见棺材塘边围着一大团人,嘈杂声里隐约夹带着啼哭之声,他不明就里,正想走近前去看个究竟。他的侄子黄继祖赶上前,一把将他拖了过去。
“二叔!你不能走过去看哩!”黄继祖劝阻道。
“出啥子事了噻?为啥我不能去看?”黄巍反问侄子。
“自敏掠石头片子,把勇迈老头掠下水嘞!现在正抢救哩!”黄继祖前前后后把事情的经过与他述说了一遍。黄巍如五雷轰顶,火急火燎地跑回家中,带上老婆,背起儿子,飞也似地跑往隔壁村的丈人家中躲避去了。
黄巍安顿好儿子后急急入城,他在“南货店”里买了“义乌蜜饯”与“金华火腿”。连夜出城赶往龙回村,准备央请吴老六出面做和事中人,愿意以田园价贯赔偿做转出,以求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吴老六是远近闻名的乡绅头目,为人正直,不畏强暴,喜好打抱不平,平时常替人出面做和事佬,是义乌出西门一带有名气的“面子人物”之一。
黄巍轻扣吴家门环。吴老六正在“桕油灯”下看《水浒全传》,听见有人叫门,问道:“门外哪个?”“红冈村黄巍有事相求。”黄巍压低嗓门应答。吴老六开门将黄巍让进屋里,双方寒暄了几句,分宾主坐定。黄巍将日间犬子如何儿戏,如何闯下弥天大祸,以及自己来吴家的来意,一五一十与吴老六述说了一遍。吴老六急人所急,当即应承下愿意为黄、何两家出面调解。黄巍千恩万谢,临出门又说了“拜托!拜托!”吴老六送他走出门外,说了“有数!有数!”
一帮人拍的拍、抖的抖、按的按、推的推、忙忙碌碌了大半夜。但终因回天乏术,何勇迈老汉走完了人生的71个年头,瞪着一双鱼鼓眼,极不情愿地离开了这个花花绿绿的人间。
老汉的四个儿媳妇,回家穿起素衣素裙。她们左手里各自拎着一盏行灯,右手里各自点着一炷清香,扭着四双金莲小脚,啼啼哭哭地再次来到棺材塘事发现场,跪下去朝公公的遗体拜了三拜,兀自“妈啦!爹啦!”地号啕不止。
何勇迈长子何龙、次子何虎、三子何彪、四子何豹,闻说自己的父亲被黄自敏这个小畜生掠死,顿时火冒三丈。
“黄巍这厮无理,出了人命官司,他居然躲着不露面,真是岂有此理!”老大何龙愤愤地说。“是可忍,孰不可忍?今儿个非抓住‘短鸣鬼’垫棺材底不可!”老二何虎咬牙切齿,恶狠狠地说。四兄弟立即纠集起亲眷,用一片床板抬着老汉的尸体,浩浩荡荡地杀向黄巍家,发誓要将“短命鬼”垫进棺材底,以报杀父之仇。
兄弟四个领着“打人命”的队伍来到黄巍家门前,见黄家“铁将军把门”着。老三何彪与老四何豹撞开黄家大门,抱起老父僵硬的尸体,直挺挺地放在黄巍家的灶台上;老大何龙为父亲点起了长明灯,将它放在灶台边的水缸盖上。接着,四兄弟“噼里啪啷”地将黄巍家的门扇、家具等,统统砸了个稀巴烂。
次日天明。黄巍买回了一“手推车”荤素菜肴回到了红冈村里,他委托亲眷们帮忙,张罗出酒菜招待何家上门来“打人命”的人员。何家人吃罢一桌,掀翻一桌,搞得满地盘杯狼籍。
幸亏经吴老六出面做中,两家终于达成协议,并立下文书字据,双方各执一份。如下:兹有红冈村黄巍之子黄自敏,因儿戏闯祸,致邑人何勇迈落水而亡。念其年幼无知,况亦实非出于本意,酌情拟从轻发落。现责成其生父黄巍赔偿何家田地半石,光洋贰佰块,一并棺材谷券等等。双方委是自行情愿,绝非相逼。诚恐日后口说无凭,特立字据,永远存照。
一干人在调解文书上签名盖章后,黄巍当场兑付出光洋200块与田契一张。双方口头约定:黄家出钱请和尚、道士为何勇迈打三日道场,诵三日经卷以超度亡灵;出殡之日,黄家人必须披麻戴孝恭送等事宜。黄巍为了平息事态,满口应承了下来。
三日功果做满后,到了出殡的日子。何老汉穿好绸缎寿衣,便入进了柏树棺材之中。棺材前的八仙桌上,摆满了供果、糕点、三茶六酒以及一只肉桶,肉桶里放一个煮烂了的猪头。一只活公鸡被绑住了爪子,放在棺材盖上。何氏亲眷们穿上成服,按辈分高低一轮接着一轮跪拜。灵棚里的女眷们唱歌一样地哭诉着。何姓嫡亲们忙着点香烛、烧烧纸、鸣铜锣、放炮仗。
道士倌面朝棺材额头,口念咒、手敲锣。金属被撞击后发出有节奏的“咣咣”声和着咒语,倒也十分和合。他每念罢一遍旁人听不懂的咒语后,就将一杆叫做“哀角”的黑号子塞进嘴角里,鼓起腮帮子,狠命地吹凑出一连串“啊嘟!啊嘟!”的音符。那尖锐刺耳的音符难听的要命,仿佛连灵棚盖子也要被它发出的声浪掀掉一般。
黄巍一家三口披麻戴孝跪在灵前。这个时候,何氏兄弟如狼似虎一般扑过去,一把将黄自敏抓住,老二将早已准备好的一插勺石灰连同插勺猛力盖在黄自敏的脸上,黄巍夫妻俩个,被何龙与何彪摁住动荡不得。黄自敏的鼻腔里头、咽喉里头吸满了生石灰,他痛苦地抽搐了几下,双脚一蹬,窒息死了。黄巍夫妻当场晕死过去。兄弟四人立即抽开棺材盖子,将黄自敏的小尸体垫在何老汉的大尸体下面,盖上棺材盖子,操起斧头,钉下了数个长长的棺材钉。 “起杠!”随着“棺材头”一声尖声尖气的喊叫,何家亲眷中有人“啪!啪!啪!”点燃了一串小鞭炮,柏木棺材就从两条长凳子上扛了起来,四个人飞快地将棺材抬往何家的祖坟地上去了。
待黄巍夫妻俩个苏醒过来时,棺材早已不知去向。“儿啊!我那苦命的儿啊!”黄巍夫妻俩个呼天呛地地哭着,跌跌撞撞地追往何家的祖坟地上,可棺材却已推进了早些年就结好的“喜圹”之中,前后“掩门”也被封闭掉了……
数天后,黄巍一纸状子将何氏兄弟告上了官府,但终因清末天下大乱,政权朝夕间也有交替更迭,权力出现真空,官府无暇顾及民间案件而不了了之。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