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 “拉网”

皖东公公 · 发表于 2011-11-23 11:54

本帖最后由皖东公公于 2011-11-25 13:04 编辑

                                             【原】    “拉网”

我国，什么东西露头，影响到生产生活，就打击、遏制什么。

八十年代初，改革开放伊始，社会治安混乱。于是，全国连续三次“严打”（俗称“拉网”）；八十年代末，“两高院”在干部队伍中又展开一轮“拉网”，重拳打击经济领域的刑事犯罪。“拉网”无疑是一场政治斗争，肃清害群之马，维护社会稳定，规范经济秩序。

几次“拉网”声势浩大，效果显著。

八十年代中期，又一次“拉网”就鲜为人知，百度难“度”了。

那是“爱卫会”掀起的一场灭鼠运动。文件说，这是一项政治任务，各级领导必须高度重视，不折不扣地完成。干部职工每人上缴20只老鼠尾巴。文件说的斩钉截铁，没有让步。此次灭鼠与“严打”并无明显区别，同属政治任务。既然政治任务，就得严肃对待。当时人们戏称又一次“拉网”。

我生来怕老鼠，那模样就让人恶心。吃饭时想到，马上作呕；街上看到死鼠，浑身电掣。如果纪检、反贪找我谈话，我不怕蹲马步，也能咬紧牙关，昼夜煎熬。若弄一只死耗子甩我面前，便和盘托出，轻而易举就供出同党和自己的一切。

灭鼠是政治任务，似乎玩笑。若上纲上线，也能说得过去：鼠毁坏公私财物，偷吃粮食，传播疾病，与人们的生产生活密切相关，跟政治也能靠上边。政治任务，就必须无条件服从。我下乡求救亲友、同学了。

同学手拍胸脯，斩钉截铁：小事一桩，包我身上，如期完成。

他不用药毒，避免殃及禽畜和猫狗。收拾好鼠夹、鼠笼，就在自家墙角布开阵势。“拉网”开始了。

政治任务迫使我不得不竖起汗毛，亲自目睹“拉网”全过程。

鼠夹子上钩着一粒生了霉的花生米；鼠笼子尽头，铁丝钩着一块啃光了精肉的猪排骨。同学太抠门，这点蝇头小利能引诱老鼠上钩？同学说，人本性多半属鼠，星点儿小利便可激起贪欲，能铤而走险下油锅。真富联想，将鼠性与人欲生硬地捏到一块，我不置可否。“欲能送命，不信你瞧！”说着，就让我屏声静气，一旁抽烟、喝茶，观动静。

一支烟抽了半截，墙角老鼠洞传来“吱溜吱溜”声响。一只老鼠探出半个脑袋在洞口窥视，眼珠乱转，眼神狡黠：先瞅瞅铁笼子里的排骨，又瞟瞟鼠夹子上的花生米，然后，缩头回洞里。同学说鼠性像人。我按着常人的心理揣度：它缩身回洞，一是，召开家族会议，分析行情，制定计划，作部署；二是，号召同伴出来分享，或指挥下级先行侦察。

烟蒂烧手了。突然，相距不远的两个洞口，同时探出两个鼠身：不看诱饵，看我。我泥塑木雕，靠在藤椅上。它看着我，我盯着它。烟蒂冒着缕缕青烟，炙得两指疼痛难耐，想扔，又怕打草惊蛇。也许，它们真以为藤椅上的我是庄稼地里吓唬麻雀的稻草人，或，贴在墙上的“规章”，红头文件里“严惩不贷，依法处理”的警句，是“假牙”。它们终于出洞了。

两鼠分工明确，一只直奔排骨，一只直取生仁。“啪”的两声响，“吱溜”两声叫：一只关进了笼子，另一只命大，挣脱了夹子，落荒而逃，夹子上留下几滴殷红血迹。笼中那只顾不上排骨，两头乱窜，尖爪利齿跟笼中粗壮的铁丝较着劲儿。但，身陷囹圄，为时已晚。

同学料理完鼠尸，收拾好捕具，继续张网以待。我要他洗净夹子上的血。血琳琳的惨痛就望而生畏，担心鼠辈不再上钩。同学说，老鼠出洞就忘事，记不得教训，只要诱惑不断。

神了！他谙鼠到了知人熟性程度。我继续泥塑木雕，稻草人一样静观。一支烟尚未抽完，那两个洞口，同时窜出几只鼠，其中一只我眼熟：满身血迹，是刚刚摆脱鼠夹子的那只。接着，又是“啪”的两声响，夹子、鼠笼同时收网。鼠夹上的那只当场毙命，受伤的那只被关进了铁笼子。同学拉我一块儿收拾。此时，笼中没记性的那只才发现，我并非“严惩不贷”的“假牙”、吓唬麻雀的稻草人——诱它上钩，要他性命的猎手！

鼠出洞真忘事。为了那点儿小利，竟不惜血本，舍命追逐，死不足惜。

一天工夫，同学救帮我超额完成了“政治任务”。我说，你得感谢我，是我敦促你“拉网”，灭尽了自家鼠。同学说，老鼠既灵性，又贪婪，没记性，易捕捉。鼠洞互通，联系紧密，利益驱动，诱饵不断，会前赴后继，赴汤蹈火，竞相进笼子、上夹子，丢失生命也在所不辞。

服了！对鼠性，同学了如指掌。

二十多年过去，我仍然记得“欲能送命”那句话。若按同学的方式去“拉网”，不知有多少鼠关进了笼子，或死在那只血淋淋的夹板上。

                                          作于 2011·11·23
                                                            http://www.znzx.net/uploadfile/mp3/2009-6/2009624104412873.mp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