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 清 明

皖东公公

                                【原】       清   明



听说我回乡祭祖，同学吴天柱一早就在公路边候等。

枝儿吐嫩。鱼肚白的夹克衫裹着骷髅般的躯体伫立在绿嫩下：翘首仰额，向我来的方向张望。车到跟前，猛地一踩闸，他慌忙躲闪，一个踉跄，就一膀子靠在树干上：“你，你故意杀人！”他面色慌张，言语和润。看到脑袋伸向车窗外的我，紧张的神色立刻消解：“还以为酒驾肇事呢！”

“有清早酒驾的么？”我打开车门。

他拎起身边的大包小包，吃力地塞进了后备箱。我问，给谁送礼？他说，给你家祖宗啊！

郊外。绽红泻绿，莺飞草长，色彩斑斓，春色弥望。空气似乎也五颜六色，吸进体内馨香甘甜，荡气回肠。

每座坟前，他依次摊开草纸、冥币和大小鞭炮，又在纸钱四周挨个儿画上一个个大圆圈。上了多年坟，我第一次见过这程序。他拿着带来的铁火叉说，用这家伙画圈，钱就等于汇入了指定账户。阴曹那边你家列祖列宗就能如数收到此款，再缺钱的鬼儿也不敢近前分赃，得不义之财。他嘿嘿一笑：“阳间有不讲规矩的小人，阴间亦不乏违规之徒啊!”清癯的脸庞在火苗前映出憨敦与朴实。

“国策限制了工作人，便宜了乡下人。今早两个儿子领着媳妇给他爷爷奶奶上坟了，我才腾出空子陪你。”吴天柱拨弄着未燃尽的纸钱，喃喃自语着：“女孩上婆家坟。家里没男孩不行啊！”

吴天柱第一次陪我上坟。我理解他：似乎对我的怜悯或精神上的慰藉。这些年他努力打拼，终于成就了自己的那份事业。

二十多年前，他放弃了最后两年的大学学业，回家务农了。

    文学专业大都性情浪漫，情感丰富，想象力超人。刚修完《语言学概论》、《文学概论》、《现代汉语》、《比较文学》和《基础写作》等几门专业主干课程，他就辞学了。再坚持两年就面临分配，不是机关，也是中学老师，功归一篑啊！他说，为了儿子，为了家庭，他宁愿当农民，作牛作马。

       那年寒假，相恋已久的他和她，终于赖不住寂寞，提前过上了婚姻生活。云雨过后就捣鼓出一个胖儿子，取名“大和尚”——意思是将来娶不上老婆。在农村，好多人家接连不断生女孩，倾家荡产也要生男孩。想不到，他吴天柱仅两三回事儿就有了儿子，喜出望外。未婚妻担心他陈世美第二，就悄悄找到学校。大学生不能结婚，让学校知道，会羞死人的。于是，就悄悄回乡亡羊补牢——补办结婚手续了。

     同学们扼腕叹息。劝他婚后再悄悄返校，苦巴两年，光明即在眼前。他说纸团包不住火，一旦揭穿，将无地自容。“儿子永比读书和前途重要。”他推心置腹跟我说：“学文很枯燥，没那个天分，永远当不了作家。天无绝人之路嘛！”

      补牢后不两年，二和尚降生。致富路上荆棘丛生。吴天柱精疲力竭，伤痕累累。    按着文学创作的思路，他开始了人生艰苦的历程：春季收酒瓶，夏天贩西瓜，秋季打临工，冬天收鹅鸭毛。偶尔，带两个和尚上街，人家奉承说，你这个年纪就三代人，真幸福。

      人生一世即一段故事、一篇小说。是否精彩，得看他大学那两年的积累与悟性。吴天柱按着小说创作的定式：冲突、行动、结局去构思，去实施了。而“冲突”元素里包涵着“渴望+障碍”情节。他“渴望”挣钱、养家糊口，让两个小和尚茁壮成长，继续他未尽的理想；“障碍”是没有资本，缺乏经验和致富门路。这个“冲突”冲得他头晕脑胀，一筹莫展。

       随着养殖业的兴盛和宠物热的兴起，他看准了行情：兽药生产。他茹毛饮血、餐风露宿，克服了诸多“障碍”和难以想象的“冲突”，勇敢地“行动”了。兽药厂剪裁那天，同学都赶来贺喜。

      “捣鼓人药担风险。药死人得偿命，药死畜生天衣无缝，人家可有苦难言呐！”我翘着拇指，称赞吴天柱的明智之举。“君子取财取之有道啊！”他摇头晃脑，瘦削的脸膛掠过一丝儿苦笑。

       吴天柱的兽药，主要用于动物的疾病预防、治疗，调节动物生理机能。并被列入药典，纳入兽药管理，规模经营了。月进账若坟前燃烧的草纸、冥币，纷纷扬扬，飘飘洒洒就汇入了他的账户。

      人生就是一部书。吴天柱人生的书写得很成功。他在人生这部篇幅不长的书里，潜心创作，完成了“小说”五要素的最后两个要素：“情感”和“展示”。他真情投入，悉心呵护，用那两年学得的扎实的文学基本功，将他人生价值展示得淋漓尽致，将故事情节点缀得流光溢彩。

      吴天柱有了自己的实业，还有了儿子，可谓双天降大喜。二和尚终遂父愿，毕业于那所大学那个学系。

      “哎，你听说过吗？医院误诊，错割了人家一个卵蛋就赔了100万。我两个儿子，价值连城啊！”他掩饰不住内心的喜悦，兴奋地说着。

      “因祸得福啊！不是有了大和尚自动辞学，也不会有你的今天，说不定你就陈世美第二了。”   

     “人生就一部小说。小说的五要素也就人生的五要素。没有诚信，不守规矩，能顺利摆脱‘冲突’，能有真实‘情感’，能尽情尽心地‘展示’好自己么？最后的‘结局’难以想象啊！”他将文学创作技巧熟练地运用到了人生，写在了他的事业上、描述在他精彩的旅途中。他吴天柱无疑就是一部可圈可点，让人爱不释手的精彩小说。 坟前，纸灰飘零，青烟袅袅。吴天柱向我家祖坟深深地三鞠躬。

“竹外桃花三两枝，春江水暖鸭先知”……

他轻声背诵着苏轼《惠崇春江晚景》中的诗句，依依眷念地离去。嶙峋的骨架子上挑着鱼肚白夹克衫。他是那么高大，那么纯粹。他将所学知识有机地融贯到人生，创作了他人生的辉煌、得意之作。学以致用。他才是真正的文人，真正的作家。

  吴天柱的路很长。在他的旅途上，他正奋笔疾书，精心撰写着他的未来，悉心描述着他的人生巨著。美好的春天，人生的嫩绿永远属于他……



                                             作于 2012·4·4·清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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士川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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皖东公公

士川人 发表于 2012-4-7 08: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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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