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书家的文化苦痛

黄山一樵

当代书家的文化苦痛
                   秋 石
       所有的艺术家，其一生都是与苦痛相伴的！因为，艺术担待的内涵太多了，它担待了历史、社会、生活、文明，而最大的担待，是艺术家自己的生命——有如此担待的艺术家，苦痛自然会伴其一生了！
       这里，不用“痛苦”，而用“苦痛”，实非游戏文字，而实是“苦”在先，在书家的整个人生，而“痛”，只在失败的书家身上发生。而且，这里只说书家的“文化苦痛”，而不言及书法爱好者的“文化苦痛”，原因是，一般的书法爱好者，其书写的境界，与文化还没有发生较深的关系，因而，其苦也平凡、其痛也肤浅。
       在当今（也许是有史以来），所有的艺术家中，最苦痛的，是书法家！
       没有何种艺术，能象书法一样独立、简单——没有色彩、没有和音、没有伴奏、没有配角，没有，没有任何可以依靠的可能。书法，是书法家的独角戏。书法是没有乐器的音乐，这种音乐，只有两个音符——“点”、“线”。
       而任何艺术，面对的和所要表现的内涵都一样——社会、人生、历史。
       因而，
       没有任何艺术的难度能与书法相比！
       没有任何艺术能象书法一样通天彻地！
       没有任何艺术能象书法那样痛快淋漓地挥运性情！
       因此，
       任何艺术门类都没有书法的道路漫长！
       没有何种门类的艺术家象书法家那样孤独无助！

       而当代的书法家，是有史以来，最艰难、最苦痛的书法家！


       苦痛一：数千年书史在肩
       有史可鉴，本是幸事，但面对数千年的浩浩书史，今天的书法家，却是十分“不幸”的。原因如下：
       首先，数千年书法史，成千上万的书家，既是老师，也是一座山，多一个老师，面前就多一分困难。
       其次，今天的书法爱好者，要面对和担待的老师太多，古代的、当代的，不可胜数。老师多，师法便多而广，但各师有各法，这有如学武一般，盲目地学习内功、外功大都不同的成百上千的书家，不走火入魔也不可能了。
       其三，中国书法有了数千年历史，书法艺术早已经进入了非常成熟的时代，前人几乎把所有的创新可能都用尽了——当今的书法家，所有的折腾，都在如来佛祖的掌中。

       苦痛二：数千年的中华文明与数千年的世界文明在肩
       古代的书法家，面对的文明相对单纯，或儒或道或释，仅此三家，而且还都有偏好，各有皈依，因此，古代书法家在信仰问题上一向是牢固的。但当今的书法家，不仅要面对面五千年的中华文明，还要面对数千年的世界文明，主义之多，学派之丰，前所未有。
但是，丰富而过剩的营养，并没能养出聪明人，却养出了太多的文化“白痴”——知识堆起来的白痴，表面上看起来，世界、社会、人生、历史，什么都懂，但就是不懂自己。因为被文化融化了性情，融化了信念，因而也就失掉了个性。
       书如其人，失掉了个性的当代人所创作的书法作品，自然就不可能有个性。没有了个性，就只能在创作中玩玩技巧、玩玩意趣、玩玩意气，但就是玩不出灵气——玩不出灵气，就是当今书法家失掉了个性的铁证！
       这，是当代书法家的文化苦痛的根源所在。


       苦痛三：盲目创新，远离正途
       我们面对的文化底蕴太深厚了，别说是找点新面目，就是认识和了解这些文化，也是一条极艰难的路途。本来，创新的事，在一个时代，有三五人能修养到具有创新的能力，并能完成创新的使命，已经是这个时代的幸运了。然而，我们今天的时代，特别是前些年，创新的事，似乎成了所有书法爱好者的事，这就有点滑稽了！
       我们的时代，给书法家们提供了广阔的发展空间，因此，当代的中国书法界，大约找不到一个隐士了，书法家都报着积极的入世态度，以书立身、求名、求财，是这个时代所有书法家的共同追求。
       然而，名、利只那么点，想成名成家发财的人又太多，怎么办，就只能标新立异了！看看二十多年来的中国书法界，出了多少个“主义”，出了多少种“书风”。而且，这些主义、书风曾一度引领了几年风气，热闹是热闹，但是带给书法界的，只是一番虚华浮躁。而且，这些主义、书风的来由，对生命规律稍能深入认识的人，都能感知出来一个问题——不健康，不符合生命的规律，更不符合自然规律。因此，闹腾了二十来年，最后还是向数千年的文明投降了，还得老老实实地向古人学习。只可惜，一朝入魔道，终生远正途。
      

       苦痛四：曲高和寡
       书法，是没有多少感性的形式可凭借的艺术（只能在点画及结字章法中找到一点形式美，但这种形式美却也是有碍于艺术内涵的注入的），是最玄乎的艺术，因而也是最仁者见仁、智者见智的艺术。中国书法，有如中国的古琴，只能玩阳春白雪的调子，不能玩下里巴人的意趣。因此，别说老百姓不可能真正懂书法艺术，就是已经有所成就的书法家，也大多没有全面的书法修养，大多在审美上存在缺陷和狭隘的问题。因此，中国书法的市场，自古以来就小，今天仍然很小。我们今天的书法市场，仍然是市场经济化的书法市场，而不是老百姓真正需要书法而形成的市场。
       书法没有好的市场，最直接的影响，就是书法家的生存状态——这是中国书法最可悲的现实，也是中国书法家最苦痛的地方。

       苦痛四：急于求成，自残生命
       书法艺术最讲究大器晚成，因为，书法所需要的文化支持太深了。
       艺术的内涵，表现的是自然、社会和生活，但是，最终表现的是艺术家自身的生命体验。因为书法艺术语言的简单和独立，导致了书法艺术对书法家自身的生命体验的深度和把握的程度，有着极其苛刻的要求。因此，学习书法的人，即便是绝世的天才，都不能逾越书法学习的自然过程。有早熟的画家、诗人、音乐家等，但不可能有早熟的书法家。如果有早熟者，那必定是早成的小器而已。而且，既成小器，而不能重塑自己，则必然是终生的小器了！
       但是，在似乎伸手可及的名利面前，能够沉住气的书家太少。于是，既要早熟又要“大气”的书家便应运而生了——用天马行空、瞒天过海的方法成就形式上的虚华的大气，并用这种虚华的大气来掩盖书法技艺的粗浅和文化内涵的浅薄，这是当今许多书法家的艺术风貌。
       这是一个可悲的结果——在技艺粗浅时盲目追求大气，结果是陷入浮躁；在文化修养浅薄时盲目追求大气，则容易陷入魔道。“浮躁”与“魔道”，显然都是于生命极有害的，但“浮躁”之害，只伤及生命之表，而“魔道”之害，必然祸及生命之根本（此话漫长，当作另题阐述）。

       曾在一部武功片中看到过这样的故事：有一种武功叫“七伤拳”，习练此拳的人，必须要自伤生命才能增进功力——功深一分，自伤一寸，最后，大约习拳者所有的生命机能都需要受伤，才能练成此功。此功虽有惊世骇欲之威力，但拳家要付出自残生命的代价，纵然博得再多的世俗名利，也毫无意义了！

       以秋石看来，当代的书家中，就有不少的书家习练的就是“七伤拳”式的书道（无疑，这是一种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