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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载】徽州往事系列之古建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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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11-15 15:27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这是2010年下半年至今年年初所写的一个有关徽州的系列。也会随着日子的延伸,会补充上更多的感触。系列中蕴涵着作者的见闻、磨砺和思考,更多的是以一种静静的心态去记录。历史缘于记录。能够做一个真正的记录者,夫复何求哉!
 
    1.古巷
    
  斑驳的两面高墙,围成一条窄小幽长的古巷,也围成了许许多多的故事。完整的,或零碎的;凄婉的,或美丽的;动人的,或残忍的……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这些故事就开始上演了,也许一直延续到今天,永远也没有停歇过——不同的人,不同的事,不同的月光,不同的落叶,到头来却改不了一样的结局。
  一块青石头的硬度,能够抵御锋利钎凿敲击,却经不住长年的流水和一双双肉长的脚脚下的鞋的摩搓。光滑,光溜,触摸的手感十分舒服。岁月让这些冰凉的石块变成了少女一样滋润的肌肤。
  不知那一个朝代的那一个祖先把一块块青石安置在了高墙围成的巷弄里,几百年来,人们像韭菜一样一茬接一茬地上面走着,也不知是那一个雨天晴天,石板表面上最后一丝锋利,在割破一双脚丫流出鲜血之后,也被脚板搓得平整起来,从此青石板选择与人类和谐共处。
  此时原本的白墙黛瓦也就上了年纪长了斑纹,鲜亮的色泽转成阴暗,这样的变化竟然不着一丝痕迹。甚至让你觉得昨天古巷还是年青的,只是一夜之隔便恍如白了头的伍子胥一样。当这一切都完成的时候,抬过石头砌过墙的一茬人早已走到了人生的尽头,他们相约着走进与村庄一山之隔的另一处埋在泥土里的房子里去。在那里他们的灵魂依旧扛的扛抬的抬,砌一面新墙建一条新巷。庄稼人,手艺人,习惯了,怎么歇得下呀。可怎么的他们也就歇下了。歇不下的是他们的继任者:新一茬的韭菜。
  与父辈一样,他们做的事情没有任何创新,一样砌着青砖黛瓦马头墙,一样围成青石板的巷道。一个村庄在他们的手中得到了延伸,扩展。在一座座新的宅院里,婴儿新鲜的啼哭一刻也没有停止,因为每一条古巷都是母体连接幼儿的脐带。
  古巷伸向哪,故事就伸向哪;小巷通向了石桥下的石潭,故事也通向了石潭。那是一个死亡的故事,两个出了轨的男女在奸情暴露之后,女的骑了木驴,男的绑了石头沉了潭……一种野蛮在历经数百年之后,还能成为恐吓孩子的谶语:别哭!再哭,看把石井里的鬼魂哭醒了,爬出来把你给背去!
  野蛮规范着秩序的同时,一种被那个时代过份追捧的荣耀以另外一种方式,帮助统治着禁锢青草般鲜活的思想。横竖交错的古巷上骑着好几座牌坊,表旌忠孝节义。上面的圣旨恩荣代表着当时的最高统治者的态度,级别之高当真无可比拟。是而《新安家族》一剧中,得到皇上下旨修缮一新准备庆祝的汪家义字牌坊,被皇上的另一道圣旨拉倒之后,那份凄惨和苦楚,岂是三两句话说得清楚明白的?
  在古巷面前,每一个人都只是一个匆匆的过客。也许,古巷生厌了一个人、一群人、一个时代的人的表演。古巷喜欢原生态的品质,不加矫饰,不用掩盖。于是,人类变换着模样粉墨登场。于是,古巷见证着越来越多的故事……或真或假,亦真亦假。任谁也别想说明白。
  终于有一天,我的脚印踩踏在了古巷的青石板上。我不会妄图用审视的眼光去揭开属于古巷记忆中的所有故事,我只想用我的脚去踩踏新的更多的故事……
  “上国栖迟岁欲终,此情多寄寂寥中。钟传半夜旅人馆,鸦叫一声疏树风。古巷月高山色静,寒芜霜落灞原空。今来唯问心期事,独望青云路未通。”独自吟诵处,樵夫担柴而过,一缕晨光探进身来,空气中好多好多的尘粒欢呼跳跃着,充满了青春和希望。人,一下子也跟着轻松起来。


     江伟民写于2010年12月4日七村新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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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11-15 15:28 | 显示全部楼层

2.天井 
   窗子很小,小的容不得一个人进出;天井很大,大的装得下一个天空。 
   ——题记 
  应该说成一扇向天空敞开心扉的窗子:天井像一个长方形的口子,笔笔正正对着天空。围成长方形的四面不仅仅只是墙体,一般地说,大门入口的挡壁正对着正堂,正堂的左右两侧为房间,清一色木板竖成,雕成春夏秋冬四季图案,简单一点的也要梅兰竹菊或者岁寒三友。正堂处八仙桌、太师椅,正中间大抵少不了字画对联。这里的字画被尊为“中堂”。用清代官名来称呼,可见其尊贵程度。 
  天井只在徽州老房子里才能看到。有天井的老房子,它们的主人都是一些有身份、有地位的人,不是乡绅,就是新贵,享誉明清两代300多年的徽商及其后裔,把一幢幢有着天井的老房子带着走进21世纪的时空中来。从那些虫蚀的柱子上,可以读到岁月扯烂的斑迹。  
  天井正下面,对着的是平平整整的石板铺成,比天井略大一圏的长方形,四角都有一小块圆形的石盖,盖上凿成梅花般细眼,用以排水。讲究的人家,还有石板上摆上两口对称的大水缸接天水。直观上,天井能让主人和外面的世界更加畅快接触,这可是一个窄小的窗子所不能给予的。晴天,洒进家的是温暖的阳光,雨天,飘落的是水滴,至于雪天,更是一幅美丽景象,成千上万朵六边形精灵,争先恐后从茫茫世界挤着往天井里涌来,那些清石板一下子就被染成洁白。此时,天井的主人总要用上几根手指捋上几捋或长或短的胡须,说上几句文绉绉的大白话:好啊,好啊,四水归门堂,瑞雪兆丰年。后半句自然好理解,毕竟是小学语文课本上就有的。前半句其实也不难,说白了就是一句“财源四处来”的意思。不甚精确,却大抵不错。说话的主人作为一家之主,在这种“财源滚滚”的好日子里,总要紧急或者悠闲(取决于他的脾性)地召开家庭会议,商议一家人明年的发展大计。  
  天井的另一个用途是留给徽州女人的。一般的庄稼人家,夫挑妻背的一个山上干活,一个屋里吃饭,一个坑上睡觉,日子艰苦却也其乐融融。要是娘家是殷实之家,又被门当户对了一回,嫁入的婆家也是要一个包袱雨伞背了走沪杭做生意的主,那么,这位徽娘的命运从出生的那一刻起就被注定是风光和惨淡并存了。说其风光,是不用劳作便能吃饱吃好肚子,只是家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地做些女工。说其惨淡,那是一个日子接一个日子的空房独守,碧海清天。这个时候,天井的作用,就大了起来。更深夜静,月光如洗,这位风光和惨淡并存的徽娘对着天井,把一缕相思托寄明月。若逢狂风大作,雷电交织,一个娇小身躯只能依靠软绵绵的被子。日子在相思中溜走,皱纹在日子中爬上额头。直到有一天,一只青鸟从天井上飞落……
  
  时空飞转。眼前那一个个横在头项上方的大窗子,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变成了一道风景。内敛的徽州人开着小小的窗子,谨小慎微地做人,却在磨砺中,开阔了心胸。我想,这才是天井真正本真上的意义吧。
  
   江伟民写于12月1日七川新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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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11-15 15:29 | 显示全部楼层

3.老屋  
  老屋老了,整个身体长满了嵩草,爬满了青藤。老屋就像一个佝偻着背的老人,随时都会倒下去,再也直不起身子。老屋的主人离开它总有百多年了吧。百多年来,老屋见证了主人的后人经历富贵贫穷强悍懦弱,老屋随着主人的后人,后人的后人一直走到今天,走到自己作为一间房子的最后时节。
  老屋老了,支撑它的12根立柱,32根冬瓜梁,没有一根是完整的。有的烂了腿脚,有的烂了颈腰。更为甚者,早已悬空而挂,依仗其他兄弟姐妹的力量,不使自己坍塌下去。这些支离破碎的零部件,从主人花价钱从深山处把它们买来,雇上木工,经历去皮修身的疼痛,堂堂正正风风光光地成为栋梁之才到今天,早已超期服役,不堪岁月的侵蚀。
  老屋老了,随着一起老去的是那些每时每分都要亲历风霜雪雨侵扰的墙体。原来的白色肌肤已变成灰暗而毫无生机,四面墙体清一色长上了赫红、暗红的斑点。更惊心的是,墙体业已扭曲,或凹或凸,从它身边走过的行人,无法气定神闲地站住脚根仔细地多看上几眼。“老了,老了,有什么好看的?”老屋怪责道。老屋心中想的是,它也有一段美好的时光,那段时光里,老屋被大家叫做新房。主人盖好新房后第一个春天,就骑上一头高大的蒙古马,抬着花轿迎娶了三村十八寨里最美丽的姑娘。
  沧海桑田,英雄迟暮。从山坞里跑出一阵大风,老屋受了凉,身子不由一颤。
  老屋的身上最为完整的部位是门楣上的砖雕。砖雕长3米,宽80公分,雕有人物,房屋,树木,马牛。整幅作品体现着农事的生产和交易过程。砖雕笔触细腻,人物神态各异,栩栩如生,巧夺天工。上个世纪六七十年代的一个十年时间,老屋显得还不是很老的时候,却总有一些人借着破旧立新的旗号要把它身上的木雕砖雕捣毁掉。主人的后人那时的主人可着了急,在老屋里前后左右地踱着方步,在太师椅上不停地喝着酽酽的绿茶,想着用什么办法帮助祖上传下来的老屋逃过一劫。在天光破晓的刹那,办法终于想出来了,主人和他的家人拿来了石灰,调匀了往砖雕上涂。一会儿工夫,所有的砖块都没了踪迹。稍干之后,主人亲自爬上梯子,来到门框上方,手提笋壳制成的大笔,沾了黄泥桨,提书5个大字:毛主席万岁。屋内的木雕上没法子如法炮制,主人却成竹在胸:正中间贴上了那个年代家家都有的主席像。其他部分用红纸糊住,红纸上写的是《长征》、《人民解放军占领南京》、《沁园春·雪》《水调歌头·重上井岗山》等诗句……第二天,一群戴着红袖章的年青人来了,一见老屋一夜之间换成了红色模样,着实傻了眼。主人很机智,突然扯起嗓子大喊一声:打倒地富反!毛主席万岁!红袖章也跟着高喊起来:打倒地富反!毛主席万岁!喊声渐渐远去,远去……见证了一个时代疯狂的老屋得以保全下来。
   老屋没想到的是,主人的去世,3个小主人成了主人之后,它的噩梦也就来了。一山不容二虎,一屋岂能容那么多主人?一个道理,为了能让这间过于历史和沧桑的老屋,能让3个小主人得到均等的利益,唯一的方法就是卖钱分摊。不知哪一年的哪一个黄昏,3个小主人一边冒着被全村老人咒为“败家子”的风险,一边帮着几个陌生人拆卸下雕琢着飞鸟走兽的窗棂砖石……老屋在一夜之间老去。就像一只被拔去牙齿的老虎,软塌的嘴巴只能换来怜惜的目光。
  从那以后,原本洁净的老屋被3家兄弟妯娌用作了柴房。因为,他们都盖起了新房,再也不愿像父辈一样窝在祖上又黑又暗又旧的老房子里面。
  老屋老了,它会在一个不经意的夜晚倒下。它知道,只有真正倒下的时候,它才算完成了作为一间房子的所有使命……
  
   江伟民写于2010年12月11日七川新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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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11-15 15:30 | 显示全部楼层

 4.牌坊
   金銮殿上,一个叫许国的人久默无言,长跪不起。他在为竖立在家乡歙县中和街(曾叫“解放街”)上的几块石头跪着。
  “许爱卿,此次回乡造坊,为何超时呀?别说四脚牌坊了,就是八角的也造起来了。”皇帝说道。
  “谢主隆恩,臣造的正是八脚牌坊。”许国三辑,口中高呼万岁。其中两辑半是为石头代磕的。
  没曾想,姓许的真就造了八脚牌坊。皇帝自知失言,却亦作声不得。开了金口,自是不能反悔。这个被套住话头的明万历皇帝叫朱翊钧。
  这是一个有关八脚牌坊来历的传说。说这故事的人只说得眉飞色舞,听故事的人也听得神采飞扬。无论如何,夸的都是家乡人的本事,自然高兴。
  在当时一般臣民只能建四脚牌楼,否则就是犯上。而当时徽州达官显贵、乡绅巨贾众多,四脚牌楼林立。许国作为地方的骄傲,如果只是造一座四脚牌坊,无法体现他的官重威显。怎样才能建造一座与众不同的牌坊呢?许国灵机一动,就想了这个“先斩后奏”的点子。许国建这座牌坊前后共拖了七八个月才回朝复命。于是就有了文中开头那个模样。套得万历一声“如此长时间,八脚也造好了”之后,许国所建的石坊也就“合法化”了。这当然是传说,不过据专家考证,全国就只有这么一座八脚石坊,恐怕也算是“下不为例了”了。
  在我看来,与其说是话国的机智,倒不如说是万历帝的仁慈更为合理。朱翊钧在位48年,从万历16年开始,便不再上朝,从此在后宫呆了足足30年……许国石坊建于明朝万历年十二年即公元1584年,当时朱翊钧20出头,离避退后宫不上朝仅6年时间。从10岁即位以来,便受大臣肘制,因无法将自己喜爱的妃子所生的儿子立为太子,竟以不上朝反抗。
  许国是嘉靖、隆庆、万历三朝重臣,朱翊钧自然不敢过于责罚。许国的狡黠为自己在当地树立了良好的威严。这威严一树就是400年。代表着许国威严的那一块块重达数吨的石头,在接受每日日晒雨淋的洗礼中,也在接受着当地以及外地慕名前来的游人的膜拜。
  歙县是“牌坊之乡”,一个县域大大小小石坊百余座,座座都有自己的故事。
  城西的棠樾牌坊群,一群七座,以忠孝节义一字排开,连接成小半个弧形。为什么不建成笔直的一排,我没有找到有说服力的说法。姑且略去。石头作为表达忠孝节义的表征,却是由来已久了。忠孝义三字好说,毕竟代表着当时社会伦理下的光荣。一个“节”字,却多少引来后人的许多不同评说了。从一而忠的说法在今人面前多少是苍白的,而在当时社会里却被统治阶级所极力推崇。
  “一处处冰冷的石头接缝处,仿佛能够听见里面低泣。”我的这种描述,多少带着主观,却也绝非空穴来风。明清300年间,抛妻别子的徽商在富庶的杭沪赚得大把的金钱外,除了必要的建房修祠等树功立德的事情外,还要娶上一两房小妾,繁衍他们的后代,而守在故土深院之中的原配也就只能清灯古佛了此残身了。只是这样做的结果却还没有真正圆满,只有当男人壮年谢世,女人自此十多年或数十年不再事人,等到她去世后,方可由族长之流上报官府朝廷,获得批准,族人才能筹了钱财树上一座由石头构成的冰冷的贞洁牌坊,彰表这个女人从一而忠的一生。
  时间淡化了一切。如果没有这些石头,人的想象就没有了附着,想象也就空泛了。一个绵绵细雨的日子,我来到了棠樾,用手擦拭着沿牌坊石条流下的雨滴,指尖有了泪的咸味。
  
   江伟民写于2011年12月1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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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11-15 15:31 | 显示全部楼层

5.埠口  
  如果你不能准确地指出明清时代第一位徽州商人是从哪个埠口上得船下得沪杭,带着一支商帮挣下一个辉煌商界3、4百年的名头,那么我选择从一个个最不起眼的埠口入手去阐释……
  ——题记   
  渔梁坝上,一块块吨余重的大石头,被千年流水冲刷得凹凸不平却光滑细腻。这些石头与石头之间,石榫头东头连到西头,南头连到北头,像赤壁之战时的曹家船只,前后左右锁在一起。这样的结果是,再大的流水也只能损其平整的容颜,却对一个石头连起的整体——有着“南方都江堰”之称的渔梁坝——无可奈何了。古徽州有着许许多多的埠头,渔梁坝,这一国家级文物保护单位当属埠口魁首。
  有关渔梁坝的记载有不少,却对一个个更加具有普遍却没有代表意义的埠口少有文字的流传。其实这是正常的,每一个清晨或黄昏,每一个春和景明或霪雨霏霏的日子,都在发生着故事,这些故事绝大多数是平凡的,不需要一个时代去过多记忆和过多感悟。对于一些写不进经史子集的物事,从来都会在不经意间被忘却,只等后人的双手再去翻看曾经的历史时才会觉出那分遗憾来。水,让一个世界干净而宁静下来。水,也让一个个现在荒凉的埠口在过去的一个年月里热闹非凡:吆喝声,叫骂声,调情声,哭泣声,叮嘱声……只要你能够想到,就已经发生了,在一个个岸水相接的埠口。
  咀嚼“无徽不成镇”的来由,得出的答案却是与一个个有名无名的埠口相关联。古老的徽州人,只有迈开大步走出固有的地域界线,才有可能在沪杭商贾云集之地,展露徽商的特有风采,才能让自己的名字记入厚厚的历史典藉。徽州也因了几代十几代数十代人的共同努力,而成就一个时代的符号。响当当,亮堂堂。
  现在一些埠口打造成了旅游的景点。当它们被标榜成“徽商从这里启航”时,心中的那份荣耀自是不言而喻了。也许刚一开始它们还会脸红,还会说徽商启航的地方并不只是在我这里还有许多兄弟姐妹们也出了好多力之类的话。只是时间一久,赞誉一多,想不是都难的时候,自己亦会飘飘然起来,仿佛承载徽商的唯一通道或出口就是自己了。人是如此,物当亦然。
  沿着一条新安江从上往下,或者从下往上地游走,只消稍作留意,就能看到许多码头。这样的码头大抵变换成了钢筋水泥的模样,气派大方,再大的轮船也能靠岸。就在这些气派的大码头左近,只要你肯寻找,也许能在一大捧蒿草下面,就会发现一些码砌整齐的石阶。作为当时的埠口,这些石阶已经被一个时代遗弃了,没有人会去注意它们,问问它们的来历。它们自己也不知道活了多少岁,只知道300年或者400年前,它们被几双大手从大山深处抬到这里,砌成埠口,供人上下船供人送别供人团聚……那个时候,踩在上面的有孔武有力穿着妻子纳的千层底的大脚,也有穿着漂亮绣花鞋的三寸金莲,一天下来,要听好多悲欢离合的故事,故事的主人公的内心里或撕心裂肺,或牵肠挂肚,只是表面上始终挂一张笑脸,挥着手绢和远去的白帆作别。岸上的船上的两双手在一个寒意浓浓的春风里僵硬定格。
  作为今人,我们只能去想像那些曾经和过往。作为一处见证了历史的埠口,留在它们心里头的记忆底片也会随着时光的流逝而发黄模糊。
  前世不修,生在徽州。十三四岁,往外一丢。一首徽州儿歌,简简单单16个字,却涵集了许多文字都无法精确说明的意义。在一个个埠口上发生的“往外一丢”的故事,只是徽州历史长河中的一个组成,现在尽管不再重演,但“往外一丢”中的那份进取、决绝和豁达,却不是什么人都学得去的。
  
   江伟民写于2011年12月12日七川新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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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水碓  
  人类发展史上有太多时间是处在无电无机械化的蛮荒时代,如果从蒸汽机的发明和使用作为开启现代文明的一个分水岭的话。无电无机械化时代的人类用自己发达的大脑向自然借力。水碓,就是借力的一种结果。 
   ——题记 
  《古今图书集成》载:“凡水碓,山国之人,居河滨者之所为也,攻稻之法,省人力十倍。”寥寥数言,点出了水碓的存在基础是要有“河滨”,使用范围主要是“攻稻”,效率是“省人力十倍”。当我们的先人从当时中原的繁华都市率领一支并不浩荡的队伍落荒般往皖南大山深处迁徙时,他们的眼睛一刻也没有停止对这片陌生土地的审视。在一个被他们选中的水草丰美之地安顿下一个家族准备繁衍生息的时候,他们的脑子里就有了建一座或多座水碓来减轻劳作提高效率的设想了。
  江南水乡,山多刚溪长。沿着一条四季丰盈的溪流,安村扎寨,三里一水碓,五里一磨坊的设计和布局是非常多见的。一树枫叶赛过二月花的日子里,农村的水利设施也就吱呀呀叫个不停了。村人趁着冬闲,便担了刚晒干的稻谷玉米小麦往水碓里赶,一路上有说有笑,两头压弯扁担的粮食显得似有似无般,几里山道轻轻爽爽就过来了。水碓一上一下舂着粮食的声响,迎着一溪潺潺,和唱高山流水。
  水碓的前身叫脚踏碓。一根碓杆,一头连着由装有铁头的圆锥形木梢做成的碓头,选一个合适点用木杆支撑起来作为支点,另一头人们利用自身的重量,用双脚有节奏地踏起放下,放下踏起,碓头一上一下间,冲捣着石臼中的粮食,用以去皮壳,捣细粉。就这样一直延续到水碓的出现。水碓的动力机械是一个大的立式 “水车”,水车的轮上装有若干板叶,转轴上装有一些彼此错开的拨板,拨板是用来拨动碓杆的。流水冲击水车的板叶使其转动,轴上的拨板拨动碓杆,碓头便起落有序了。
  水碓大抵有引水渠,先人把引水渠叫“水进”。先人们在创造这个词语的时候,似乎并没有使多大力,因为只要把“水进”一调头,就成“进水”了。“水进”也好,“进水”也罢,总之是引水。水渠临近小溪处有一个水阀,可以控制源头进水;在进水碓的这一头也有一个水阀,这个水阀一起,水便进了水车,水碓的工作也就开始了。
  我并不想用这么多文字来介绍离开我们仅仅十多年的水碓。可我却总害怕这样的介绍还过于单薄,不足以让成为过往的水碓重新树起它在人类文明进程史上的应有地位。自汉以来,人们便发明了水碓;20世纪末,水碓才离开我们的生活。我不禁要问,与人类数千年的交往,竟留不下3600个日夜的记忆么?
  说一个发生在我孩提时代的真实故事。那应该是70年代的中后期吧,那个时候村里的水碓早从私有制变成了公有制,管理水碓的是一个名叫程旺高的大队干部。程旺高要做的事情就是看好碓门,帮队里和社员舂粮食。自然清理水车塘也是工作之一。驱动水车得有水,可进来的不全是水,还有数不清的垃圾,水草和柴禾棒。隔上三五天,水车塘就要清理一次。意外发生了,程旺高在清理水车塘的时候,原本关着的阀门不知什么缘故突然开了,水车随着进水发动起来,程旺高被突然飞转的水车轮掀翻在地……七天后,大队为他开了追悼会……
  水碓正在离我们远去。尽管在古老的徽州大地上,一些旅游景点仿古性地建起了一些袖珍形的水碓。可在一个熟识水碓的人看来,那种仿制,就像儿时过家家一般,当不了真的。可大抵算得上一个安慰了。
  
  
   江伟民写于2011年12月13日七川新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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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榨堂   
  两根好粗好粗的树,掏空了身子,上下一合,就形成了木榨。用水碓舂细了黄豆、菜籽、桕子、桐子——包括一切可以被榨成油类的植物籽——用一堂敞锅蒸熟后——榨油师傅开始“踏箍”,先布好铁周,稻草铺了底,把熟料往铁周里一放,用双脚踩踏实了,碓成高高的一络,像透过放大镜看到的一络饼。待到一榨堂的熟料都踏成了箍,就开始往木榨掏空的腹部一个铁周一个铁周地“上榨”,然后用悬空的石锁撞击楔形的榨杖,通过榨杖挤压榨身里的铁周圈成的料,最后压出料里的油来。
  榨堂就是一个打油的地方。
  一般的小生产队里,也就一副木榨,就够用了。程家堨不仅是个大生产队,还是程家堨大队所在地,一个大队要管十个生产队,一个榨堂自然得有两副木榨。两副木榨面对面正对着,木榨的动力部分就是悬空的石锁。动力部分不能正对,否则榨堂小了,石锁挥舞起来,容易伤人。因此石锁都是斜对着的。一到榨油季节,榨堂内里里外外都是人,各负其责,从舂、蒸、踏、上、打一系列下来,都要专人在场。最热闹的是打油,两副榨要是凑巧儿一起使力的时候,那喊叫声就足以叫一榨子油吓破了胆子往外流。
  父亲是打油师傅。他的本事是从爷爷和叔公那儿学的。爷爷不光光会管水碓打油,还会做教书先生,当医生,开药店……会得太多,也许在某一个专项上的本事就不及父亲了。父亲学了爷爷的一样本事,又跟着专事打油的叔公重了师。因此这一样本事,足让父亲在他那个时代风光无限。
  说说榨堂的动力机构。石锁壮若锁,中上部位两个眼,穿两木梢,由两根粗粗壮壮的绳子,反复绑牢挂定木榨上空的梯形木架上,由人牵引发动。楔形榨杖受力的一头嵌了铁箍,可以提高榨杖的使用寿命。从物理学上说,硬碰硬的撞击,能量损耗少,可以少做无用功。这里还有一个重要的部件,那就是由质地上好的硬木制作而成的条状“木垫”。 榨身放上铁周箍成的油料后,由两根榨杖分上下层分别挤压榨身,一层用力就能将另一层挤出空隙,有了空隙就添加“木垫”,反复均衡地上下用力,木垫也就越垫越多。因此,一副木榨只须两根榨杖和若干木垫就可以完成整个榨油过程。
  以人力为动力,那么不稍说扛石锁的就是个苦力活了。榨堂刚上完料,需要多人出力打“热榨”,龙头处两人站立石锁两旁,各持石锁一面绳索,负责石锁的撞击方向不偏不移,后随一人,专事用双手推石锁屁股,算是加力器。再后就是4至6人不等的“拉尾巴”了,石锁上挂两条麻绳由众人一拉一放,帮助石锁完成一次撞击周期。这些只是感觉上看到气势大,其实一点也不“悲壮”。称得上“悲壮”一说的是“单人榨”。榨工光着上身,身上泛着黝黑的汗珠,两只粗壮的手拽住石锁,一个用力托起石锁背对榨身走上三五步,口中喊道:唉——唷个——勒——嗬——勒——,紧接着扭转身子,盯准了榨杖,放飞石锁,只听见“嗵”的一声,那就是撞正榨杖了。其实也有撞不正的,弄不好就会坏了榨杖或石锁。因此没到一定功夫是打不来“单人榨”的。“单人榨”的喊叫是为了给自己加油,也是在呼出一口郁气,这是非常重要的。有的新加入的榨工一喊就脸红,一脸红就更不敢喊,甚至就打“闷”榨,这样非常容易伤了身体。这种情况要是被父亲看到,非得骂得他喊出声来不可。父亲说,公鸡打鸣,一开始叫的时候,也不是很好听,更加谈不上悦耳,只要叫的时间长,不就好听了。新榨工只好红了脸地叫。叫过几回后,他便顺利通过羞怯关了。
  那时候,我个头太小,只是拉过“尾巴”,没使上力,也就没机会喊一个“唉唷个勒嗬勒”。待到个头稍大,榨堂却早已完成使命并很快成为历史,代替它的灵巧轻便的“铁榨”。
  人类的聪明才智,推动着人类文明的进程。这一进程,犹如一股坚不可摧的力量,碾碎了一代人儿时的梦想和记忆……
  
   江伟民写于2010年12月18日七川新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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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11-15 15:33 | 显示全部楼层

8.石磨
   陕北一带的农村,喜欢用碾子。一圆柱状大石头,牲口拉了满地跑圈子,通过碾子的重力和滚动时的摩擦力把稻谷呀小麦呀碾下来。碾子给人的感觉显得粗犷。人类在发明这一农具时,甚至无须动用太多脑力。同样是利用石头作粉碎工具,在南方大多用到的是石磨。石磨显现出了南方人特有的细腻。
  石磨分两爿,一为阴,一为阳;一为上,一为下;一固定,一转动。大抵阴磨在下,属固定磨盘。阳磨在上作转动磨盘,通过磨槽之间的磨搓,起到粉碎粮食的作用。
  在家乡,石磨有大有小,小一点的石磨较普及,一般一个村子总有好几副。有磨的一般也算得上殷实人家,可以在家里磨粉磨豆腐。没有石磨的也不打紧,邻里间互相走的勤,需要磨个粉呀豆腐呀,只消提前打了招呼就行。在农村可不兴收取分文的费用。当然包括工夫费、场所费、服务费、折旧费。这费那费是社会进步之后带来的。一家人“围个炉子就不冷,吃个半饱耐饥寒”的年代,石磨的工作量本来就特别的少,要不是乡里乡亲的,东家西家凑着动动磨,那一年到头还就“尘满面,鬓如霜”了。就是石头也是不甘寂寞的,何况被人的巧手打磨得锋利能干的一副磨哩。小磨靠的是人力,一个“丁”型的木架子,牵了上半爿磨,不停转圈,白白的粉,白白的豆腐浆就从两爿石磨的缝中流出来……
  大一些的石磨都属于公家所有,一般安身在水碓里,和石臼一起,以水碓水车转动为动力机构。自然,水车的转动方向和石磨的转动方向并不相同,这里面就要用齿轮来实现这种转换。只是轴承是木头的,齿轮也是木头的,其强度虽然不能和现在的机械相较,但在当时的时代可真省去不少人力。从连接石磨的轴承齿轮上,可以看到现代文明的影子。人和物都有影子,文明也不例外。
  公家的石磨自然不能说转就转。公家的石磨得在大家需要它转的时候才能转。转之前,必是生产队里分了粮食,也一定让粮食在太阳底下晒干实了,生产队长拿一只喇叭,站在村子高地上,一阵高喊:广大村民听清楚了,从明天开始,生产队的石磨开磨磨粉了,大家赶快做好磨粉舂米准备……第二天天不亮,一座水碓的门口就能排上老长老长的队伍。简单的生活,简单的幸福。东家媳妇西家婆的,平日里也难得见过面,这会儿,石磨把一个村子的男女老少集中起来,石磨也就成了一个村子百姓的感情联络站。
  外婆家的石磨比家里的大一些比水碓里的小一些,应该叫做“中磨”。外婆家在一个老高老高的山上,石磨的动力不是人是驴。驴在拉磨前,得用一块布蒙了眼睛,然后拉起上半爿石磨转圈。驴一上力不是拉尿就是拉屎。驴一边拉一边走,踩了自己满脚的屎尿不说,还把一个木棚臊得让人受不了。所谓懒驴上磨尿屎多,说的就是这个理吧。外婆说,驴才不懒哩,懒的是人。现在想想也还真有道理。只是我对驴的脸上要蒙块布却并不了解其中的深意。外婆说,转圈哩,就那么个大的圈,驴子要知道自己在原地踏步,它才不走哩。我似乎明白了一些道理:驴子并不知道自己在转圈。它只认定主人为它设定好了茫茫的征程。对于这一征程,只要咬定牙关,就能取得胜利。可不是么?等到驴磨好了粉、舂好了米,解去蒙眼的布条后,它会发现自己早已从遥远的他乡回到了故乡。如果不是自己拼了力气地走,怎么可能回得了家呢?
  时光逝空。不见了儿时的石磨,不见了儿时的驴。我定格了儿时的那幅画,那个梦……
  
  
   江伟民写于2010年12月19日七川新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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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11-15 15:34 | 显示全部楼层

9.土坯房
  我回家了,在一个被称作新闻的黄金时段。黄金时段,除了挣钱,也应该有其他的一些事情,比如回家。有时候,人能够挣脱一种桎梏,至少是一种进步。无论这种进步迈出的步子是快或是慢。我就是在回家的路上被一幢幢土坯房勾起些许记忆的。
  天空蒙着烟尘。只是没有烟尘的刺鼻。或者说,只是样貌像烟尘一样罢了。我所坐的车子就穿越在这种烟尘之中。视线不是十分的好,透过车窗能够看到百米左右的物体。这些物体大抵是荒草、树木和由一株株树木构成的森林。还有江南独有的山头,高耸却无甚么出名的石头。散落山头上的三三两两人家,像一个个哨所般坚守着一方的宁静。用土石垒成的泥房,在家乡叫土坯房,家乡人说,这种房子可比城市里的砖瓦房好多了,冬暖夏凉,可不是一般人消受得起的。为什么能够起到“冬暖夏凉”的作用,说白了,道理很简单。墙体尺厚,日光不易晒入,夏天自然凉爽。同理,冬天的寒风也难吹进来,墙厚保温就好,冬日也就显得温暖了。其实,一种物事的产生,都必然有着其产生的原始根源。山高则山路奇险窄小,人走尚且艰难,更遑论花巨资肩挑背扛地从乡外运进一大堆建筑材料,盖水泥钢筋结构的现代房了。农家人,只图一家人温饱,至于住处,便不必讲究了。
  一座大山,黄黄的泥土是现成的材料,任何时候任何人想盖房子了,一声招呼,左邻右舍的,亲戚朋友的一起上阵,也就十天半月的,房子就落成了,主人家在新房子的门上贴上对联,放几筒爆竹,摆几桌酒水,山里山亲的邀了,坐在一块喝喝酒热闹热闹,也就完成了一堆泥土到一间泥房的过程了。
  农村里十有八九人家都住在这样的泥土房子里。泥房子的墙体有一尺多厚,筑墙用的墙套由四块木板构成一个上通下通的长方体。其中三块相连,一块活络。墙套板长五尺五寸,宽一尺,高一尺二寸,那么一块块墙体也就由这些长五尺五寸,宽一尺,高一尺二寸的长方体组成。一个墙套的正常运转一般需要三个师傅,一头各一个,中间一个。拿活络墙套一头的是个大师傅。站中间的师傅干的可是个力气活。散泥装一箕,他就得用手中的“筑柱”不停地用力把散泥夯实。夯实了,大师傅叫一句,上泥!散泥上来了,他又得上下挥动“筑柱”……一边用力,一边“杭哟杭哟”地喊着号子,为自己也为他人助力。两头的师傅其实也轻松不到哪里去。相较起来,只是活动的范围要小一些,只需要把边头边角的地方筑实就行。边边角角的可是技术活,稍有不慎,就会使墙体在衔接上出现瑕疵。这种结果最严重的可影响到房屋的寿命。有的房屋甚至没能来得及贴上“大厦落成”的大红对联,就“寿终正寝”了。如果这样可就犯了农村人的大忌,那个师傅不但要被东家骂死,自然从此后他的生意也就别想再做了,因为没有人愿意雇用一个做半垃子工程的师傅的。自然这样的事极少发生。
  土坏房一般两层,木梯子上楼,楼上铺木板,房顶起脊盖瓦。为了透光,瓦片上用上几片透明的“亮瓦”。简单,简约,朴素,淡定,低调……诸如此类的新鲜或陈旧的词语都可以往土坯房子上用去。我没有仔细计算过土坯房子的平均使用年限,似乎用上一个花甲子不会有什么问题。年份长达百年的也不在少数。那些被筑柱拍打得光润平滑的墙体,在岁月的侵蚀中,一层层剥落开来,浅浅深深地的凹洞里就能够看到一些树条。这些树条一般树龄不长,一般为三五生的松树为主,当它们被确定用进墙体里去的时候,就被冠上了“千金柴”的美名。只是不明白,怎么一进墙体竟“贵”成如此模样呢?后来,遇到一个筑墙师傅,才知道,准确的名字叫“牵筋柴”。目的是通过这些枝枝蔓蔓把原本散散的墙体“牵”成一片,共同受力罢了。只是这个“千金”的说法,竟成了困扰自己多少年的一个结,一经解去,心情多少喜悦起来。
  父亲手上盖过三回房子,头两回都是土坯房。一回是在兄弟分家时爷爷手上盖的。盖了新房子,父亲和大叔叔从爷爷和小叔叔处分了出来单独过日子。只是房子只有堂前却少了厨房,父亲又在七年之后,盖了厨房。我见识过盖房子的全过程。虽然那个时候,我的年纪还不足以让自己记住太多,但就算是最零星的记忆,在一个特定的时空里,也会突然清晰起来。
  新年的第二天,我坐在一个车子上回家。我让一切有关土坯房的零碎片段在一个脑海里泛滥。坚守还在继续,改变的步伐却总是迈得更快。家乡通了马路之后,太多的土坯房被它的主人们推倒在地,取而代之的是钢筋水泥砖头砌成的房子……如果说,在徽州这片古老的土地上,原本的青砖黛瓦马头墙,代表的是一种沧桑和荣耀,那么作为容纳名门望族之外的一个重要补充,那些在大山深处、白云端头的土坯房子,表达的却是一分坚忍和智慧。
  
   2011年1月2日,伟民临屏于家乡程家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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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11-15 15:35 | 显示全部楼层

10. 石桥
  一堆石头,或平或竖或斜地摆放出了一轮开口向下的弯月模样,桥就形成了。桥一形成,就能跨过了一条溪流,一条江河。桥就是路,又不同于路。或者说,桥承担的是路的功能,却比路多出了智慧。
  石头垒成的石桥更是如此。
  有了村庄,有了人类的活动,就有了桥。400年或者500年,乃至更久远的年月里,在一个只有百来人的偏僻农村,没有设计师,工程师,物理力学专家,有的只是一些不认字的百姓,和一两个在实践中和失败中摸索出经验来的石匠。有了他们的力气和思想,石桥就诞生了。
  这只是我的想象。我在想象中,飞越了数百年,与我的先人一道,在一年四季经常泛滥的溪流边审视。洪水肆虐的时候,多在梅雨季节,那时地里农活紧张,谁也无法忍受洪水阻路而耽搁了生产,解决的办法就是制造出一座桥。
  实验开始了。实验开始的时候,也就是智慧诞生的时候。选材,起垛,架构桥的木头模型,再把石头镶嵌上面……我曾经长时间地审视过一座的存在,桥梁的承受力往往取决于两个方面,桥垛的牢固程度,桥面倒镶在一起的三年头的挤压能力。桥梁垛靠着厚实的大地,也就有了厚实的力量,甚至可以忽略不计。石头是上好的青石,大自然恩赐的产物,历经数百年也难以风化,只要挤压桥面的石头足够坚硬,桥就会足够坚实。在人类双手和汗水的左右下,无数块并不庞大的石头组成了一个整体,像一块石头一样团结,也就显现出了团结的力量。
  这桥叫石拱桥。弓形的物体,从弓面上去挤压,只会让它更牢固。邻家一位只喜欢抽旱烟的老人说。他是个石匠,和石头打了一辈子交道。他说话的时候,我年纪还小,甚至无法理解他话中的意思,但我相信他的话。一个在石头上生活的人,还有谁比他更理解石头呢?
  有水的地方就有桥。有桥的地方就有行人炊烟,就有喜笑怒骂。一个古老的徽州,一个让世人刮目的徽商,都离不开石桥。徽州古城的石桥,最有名的太平桥、万年桥、高阳桥三座,错落有致地分布在一条练江之上。其中最长的在千米以上,多达9个孔,又名九孔桥。立在江中的一个个桥墩,模样就像古石器时代先人们制成的石斧,很好地减缓了水流的冲击。数百年来,它们见证了一起又一起洪波,却兀自岿然,淡看风月。这样的桥与家乡的单孔石桥相比,自然豪华了不少。家乡的石桥只过人,过牛,过山上成熟的作物。
  在我,却更加眷恋家乡的石桥。家乡的石桥没有名字,没有名字的石桥也就没有有关它的任何文字记载。家乡的石桥,于我是熟悉的,却又是陌生的。我熟悉构成它的哪些块浸在水中的石头有鱼,哪些块石头会在春天开出叫不名的黄色小花,我却陌生它的过往和制造它的能工巧匠。
  记忆是可以在一个阳光娇好的日子泛滥的。家的对岸,桥的西头,总会在夕阳西下,红璨了很多的余晖的时候,走过我的父老乡亲和一头头劳作了一天的耕牛。斜斜光影中,也总会有挑一担玉米一篓小麦的农夫农妇,扁担吱呀吱呀地从桥上走过,家的一头,投去的是孩子们喜悦等待的目光。一个眺望,就会让脚步轻盈起来,脸颊依然盛开花朵。就算这些早已被汗水分成了一片一片的零碎花瓣,那心底的幸福却是完整地和着晚风吹响。
  今天,我又回到了家乡。回到了那条连接一个村落一片山地的石桥旁边。爬满了石桥的青藤因了冬天的来临,少去了往日的生气,蔫蔫地从桥面上挂下来,挂下来,离一条清流仅仅尺余距离。桥面长满荒草,只桥面中间,被踩出比脚印稍宽的印痕,显示着人类行走的迹象。随着石桥西头一个村庄的整体消失,它的功能也正在逐步消退。
  东头的村庄还存在着。只是少了炊烟。坚守在这里的大抵是一些上了年纪不愿进城的老人。很难找到负担过桥的笑容了。
  褪尽了热闹铅华,远去了嬉笑怒骂,石桥依旧安静地存在着。从它存在的那一天起,它就学会了安静。石桥在一个黎明或者黄昏,在送走了最后的热闹之后,它就成了连接历史的一个环,成了记忆的一个链,成了一道安静的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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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11-15 15:48 | 显示全部楼层

11.半塔  
  我是在一次偶然的夜行中看到它的。那一天,空中挂着一个明晃晃的月亮。半塔虽然矮了身子,依旧把远处的山遮出一片阴暗。我不知道,当时我的眼睛中掺杂着多少种感觉,但有一种是绝对没有的。那就是怜悯。
  半塔不需要怜悯。就像一个铁骨铮铮的汉子一样,从存在的时候开始,它就在直面人世间的冷暖,直面无处不在的霜雨风雪,直面时间这一公平的裁判剥蚀它的躯体……它倒去了半截,留下了半截。留下的半截还在等待时间的裁决。
  那段日子,我以旁观者的身份,每天在它俯瞰的横江对岸散步,感受着来自半塔的信息:寂静,淡雅,从容、古朴、沧桑、风韵。半塔有一种分明的召唤时时在我的耳畔响起。
  “我该去看看它了。”一个我对另一个我说。
  “是的,该去看看它了。”另一个我对我说。
  拾级一段并不平整甚至过多崎岖的山道,是不需要太阳的热量的。我顶着一个锅盖般乌鸦鸦的黑云上了山,很显然,我故意选择了这样一个日子。这是一个少有人迹的所在。或者说半塔在它还是一座完整的宝塔时,这里会有许多香火和人流也说不定。只是现在,对于半塔,我是一个不邀而至的访客。满径的蒿草并没有多花用我多少气力,我就把自己掷放在半塔前了。
  即便只是半塔,也需要仰望。
  这是一座处在垂暮之年的古石塔。塔存四层,或者准确地表达成它还有四层的高度。仅此而已。因为,向西向南的两面,已经塌陷了一小半,一个塔心露了出来,衣冠不整了。塔顶处的绿色植物与周围的同类颜色一样,谈不上郁郁葱葱,却至少可以说成生活得有滋有味。它们借助半塔的断截处安了家。
  借助文献资料,我知道了半塔的名字。“半塔叫富琅塔,又名“水口审皋”。位于休宁县海阳镇南面富琅村,与巽峰塔隔溪相望。建于明万历二十二年(1594年),为楼阁式砖塔。八角七层,现存四层,外形完整,残高约17米。砖砌突伸的重檐,工艺精细。塔砖长1尺,宽5寸,厚3寸,上有“万历癸巳寅”或“万历癸巳宿”字样。”这是有关半塔的所有记载,除此无它。
  我在思索古人建塔的初衷。一座石头垒成的塔能起到什么作用呢?它在冷冰冰的文字叙述后面又充当了什么角色呢?有多少块石头组成?又要耗去多少人力物力?它的建造者除了流血流汗不说,甚至还会因此而丧生。这样的付出可值得么?
  我无法一一去回答自己的提问。像万事万物一样,一座塔的存在,必定有它存在的理由。半塔存在的理由就是“水口审皋”。就是它的另一个名字。一个“审”字,泄露了建造者的天机。在历史文献中不难发现,过去的年月里,休宁的历史上曾经发生过多次洪灾,冲毁道路冲垮房屋冲走牲畜……甚至还有一两个只顾着玩耍而被突如其来的山洪冲得无影无踪的孩子……灾难让先人陷入了苦苦的思考当中。
  水妖作祟哩。先人说。
  造塔镇妖哩。先人说。
  于是一场轰轰烈烈的建设开始了。
  进山开石,把石头户挑背扛地运到江边的高地,一大群工匠利用斧凿打磨一块块石头,然后选定黄道吉日落石奠基。那段日子,一年、两年或者更长时间里,横江响成了一座集市。我不知道建塔镇妖的出处。我更多的是想起了《林海雪源》中的两句著名对白:天王盖地虎,宝塔镇河妖。
  富琅塔建成至今已有507年历史。507年来,它是否起到了镇水妖保平安的作用,只有留给史学家去考究了。但是那种留在人们心中的崇高神圣的地位,富琅塔至少享用了好多年。一直拥有到它成为半塔或者更长时间。作为一种实物图腾,那种曾经的辉煌,不用闭上眼睛,也能感受得到。
  历史已经远去,喧嚣终究归于宁静。默默伫立的半塔见证了历史,却无法完全准确地表达出来。但它努力地依赖一个残缺的身体,向每一位凝视它的人诉说着曾经的故事。
    
   江伟民写于2011年11月29日休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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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水井
   如果说,天井是通向天空的一扇窗,那么水井就是通向地狱的一扇门。
  这样的开头有些阴深。但我的感觉如此。
  沿着小溪、江滨居住的人们,为了省去一些脚力,不用天天去河边担水,又或者认为溪水江水不够清纯想喝更干静的水的话,就得花上工夫请了人力耗上工时,向土地深挖下去。十米,二十米,深浅不一,只到打出水来为止。这样一来水井就产生了。
  水井的模样有点像个肚大口小的花瓶。或者说像只站立的癞蛤蟆。这样的比喻是有佐证的。歙县县城斗山街有口蛤蟆井就说明了一切。只是所有的井口都是圆的,不像蛤蟆的嘴那么扁。水井,在工艺上讲究一些的,内壁刚统一清砖砌成,米汤勾缝,漫水之后,除了少许清苔,井壁光滑无依。即便最善泳者不慎入井,若无人相帮,也难以脱险。水井井口一般不大,也就米许直径,处处透着徽州人的内敛性情。井沿大抵石料围成,有盖或无盖,主要得看主人的喜好。
  蛤蟆井的口比起一般的水井来,大了一倍不止,宽宽大大地敞着一张嘴,任由周边居民汲水使用。怕是用的人多的缘故吧,一根根绳索上上下下拉扯,竟把井沿石块磨出深深的口子。水滴石穿,绳锯木断,说的就是这个理。任你多么坚实,一旦沾上时间这位故人,就是金刚之身也终有败落的日子。
  除了斗山街的蛤蟆井,许国石坊边上的打箍井自是名气不小。打箍井在连接许国石坊与许国故居的小巷中间位置。因了一口井,硬把一条小巷弄得更加逼仄。想想这必定不是古人的作派,怕是后人一昧地抢占地块广盖楼房把条大街挤兑成小巷也说不定。打箍井之所以得名,全在井口的一个箍上。井沿的石头裂开了缝,就用麻绳套了一个箍,用以加固。现在的箍已经换成了铅丝。
  窃以为,这口古井原有的名字并不叫打箍井。就像一个人有了外号,人家喊着顺溜,起先一个人叫,后来所有的人都叫,时间叫久了,旁人自然忘记了他原来的名字,怕中再久些会连他自己也会记不清啥名了。如同打箍井原来叫什么名儿,就是街口年纪最大上了九十的老大爷也说不出个子丑寅卯来。我无从考究井沿石是什么时候裂开的,我只知道自从这口井被套上了一个箍之后,可能就被众人唤作打箍井了。这一绰号,一喊几百年。
  有井就有水。没水的井叫做枯井。一样的阴深恐怖。我曾经从思绪里整理过这种恐怕的来由。大抵与电影电视里与井有关的案件有关,更多的怕是来自一个曾经发生在家乡的故事——一个年轻的男人和一个同样年轻的寡妇有了私情之后被族人双双迫害至死的故事。
  故事是村里的老人说的,即便说起这样的风流事来,讲故事的老人也绝没有丝毫眉飞色舞的迹象征。那时的年纪,让我只记得这对情人的最后结局:女人坐了木驴,男人被挂石沉井。那是一口废弃的水井,男人沉井后,尸体打捞上来入殓,水井也就被填埋了。时间让它踪迹无寻。留下的只是一个有着悲情和让人听了心惊胆寒的故事。女人虽然留下了生命,可身体遭遇了重创,加上当时伦理道德加在她身上的一道道比匕首更锋利的世俗眼光,还未等身子痊愈,竟也投身了另一口水井,寻找她的有情郎去了。不久,这口众人吃水的井也被封填了。从此家乡再没有打井。之后的100多年里,也没有哪一个人提议重新再打一口井。或许,大家的心里都知道,江里担水,花去的气力还会回来,可人一入井却少有生还了。
  年少时,见到水井,恰逢无盖,都要两手撑着井沿,伸头探看,井水便映出影子和影子后面的天空。长大以后,我就很少近距离去观察一口井了。尽管我所处的县城,处处有井,处处可见。怕是一个故事带来的阴霾还没有驱清吧。
  
  
  
   江伟民写于2011年11月30日休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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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古道
  
  咸咸的汗猩红的血杭唷杭唷的吆喝声把古道唤上了山巅,唤进了云层。古道热闹了。踏在身上的第一个行人,蹙了蹙眉。他的长袍在踏上石级的时候,下摆被一块尚存许多棱角的山石扯破了襟。古道不敢大声说话,只在黑夜到来时,才轻轻地嘱咐她的孩子,不要显山露水,更不要与人为敌。山石听不进去,委屈得撅起了嘴巴。山石说,我不愿意呆在这里,我要和他们一起走沪杭,见识大世界。古道轻叹了一口气,不再说什么。孩子们的梦想也曾经是她年少时的梦想。对于有梦的孩子,她还能再说些什么呢?
  山石真的调皮。调皮的次数多了,扯破的下摆多了,最终来了一个曾经的修路人。一把平凿一个锤,叮叮当当了三五个日出日落,忍着巨痛不敢声张的山石终于知道了母亲的忠告,绝不是空穴来风。少了锋利的牙,它再也扯不住飘动的下摆了。
  日子一天天过着。白天比黑夜热闹,年关比平时热闹。山石喜欢热闹。它喜欢听行人讲故事,哪怕只一两声,只要是外面世界的故事都是新奇的。最快乐的时候,莫过于三五个走累的商贾,丢了包袱,一屁股坐它身上,海阔天空神侃上一两个钟头,那才叫一个惬意。人世间的圆滑诡奇听得多了,山石渐渐通了灵性,一张原本布满皱褶很不平整的脸,越发圆润起来。任何物事只有在不着痕迹,毫无棱角,逢场作戏,笑颜常开的时候,才能人情练达、世事洞明、游刃有余。一块石头又何尝不需要如此呢?
  山石传递着它的见闻和心得。一夜之间,一条古道的万千山石长大了,通体圆润。不再突发其想,只求做好眼前。山石们通力协作着从一个古老的徽州通向了杭州。山石的愿望,实现了。
  以上的文字是我杜撰出来的。当我踏上绩溪徽杭古道的口子上时,竟然就有了幻境,那些文字就突然跃现了。
  歙县绩溪是邻县,两县也就20公里上下,走上一趟远比回一趟老家省事。只是少有闲暇,加上地域划分时归了宣城,多少竟然陌生了。我不是个知识渊博的人,自然无法知悉人文渊薮的徽州,竟然藏掖着这样一条古道。
  这是为一些家境寒迫,无力交付船舶费用,又不得不离家讨要生活的后生准备的。背上一层苞芦馃,山风携着母亲喋喋的嘱咐,并排走着,踏上了下一个征途。水是无需带的。沿着古道的巨石上处处淌着甘霖。折一段蒿叶,做成水苋,一弯头,就能喝个饱肚子。更加不用担忧路途远会露宿街头。古道修建者,早就料到了行旅的不易,算好脚力盖好了路亭。在天空放暗,夜晚来临时,大大方方地走进路亭,解开包袱,取出衣物,或垫或盖,一个平石上一躺,就把行走的劳累交给了缓缓响起的鼾声。
  2009年的冬天,我走在了徽杭古道上。
  组成古道的山石或大或小,呈灰褐色,沿着左边山体的走向不甚平整蜿蜒而上,一直洇没在山的腰外的层层云海之中。古道只有起点,不见终点。安放古道的石块,都是依赖人力凿的路径。古道右边就是数丈深的山崖,越往上走,山崖越深。对岸,是更为峭拔的巨石,或直插云宵,峻伟险恶;或憨憨作态,僧道卧笑。一个模样,只要放开想像,都可以幻化出心中的物像来。古道中间或一些长条石,右面小半块悬空而放,让人难越雷池。胆大者,探头一望,便迅速回撤,默不作声,手掌连拍胸膛,需自我安慰上好一阵,方才开口,连说“好险”。好险,一指心情,二是赞叹。徽杭古道的奇峻略见一斑。
  已经无法还原修建者的模样了。他们或孔武或瘦削的躯体都已还归了尘土。历史没有记载,人们的记忆里没有传承。今人的登临和凭吊,大抵带了双脚,花一身气力 “征服”了古道,然后,携一身汗水回去,洗一个澡,便轻轻脱掉了记忆,痕迹无着。遇上几个文人骚客,除了记上一两段游记文字之外,还能剩下思想呢?也许有,也许没有。
  一路走来,我像太多的征服者一样,只是出了一身的汗,然后让汗水冲走了思想。独独不同的是,我在记忆古道上每块山石的模样。它们是有魂灵的,像人一样,是我的朋友。只是相见恨晚。我不敢思想。思想一条足以震憾人心的古道,是需要足够的学识的。可惜我没有。
  我的记忆让我觉得,古道上的块块石头,都是最踏实的历史见证者和记录者。它们超过了历史上任何一位史记作家。只是我读不懂它。或者说不完全懂。
  聪明如你,可曾读懂了什么?
  
   江伟民写于是2011年12月1日休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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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11-15 15:52 | 显示全部楼层

14.水口
  水口与一片树林有关。或者说水口就是一片树林,一片长在村口的树林。
  一个村庄在原没有形成之前,水口就有了。或者说,正是有了这一片能够远眺远方山脊的平地存在,一只浩荡的迁移队伍才选择停下脚步。
  水口首先得有水,有山涧溪流,能保证一个或几个家族的繁衍生息。还得能够易守难攻,保护村庄安宁。这两样缺一不可。水口,在一定意义上相当于哨口和烽火台。会不会有一两间圆圆细细的雕堡建筑,供村人轮流值守也说不定。只是现在没有了。除了一片粗粗壮壮高耸入天的树林。
  这些树是与村庄一起成长的。村的年纪就是村庄的年纪,树的见闻就是一个村庄的发展史。
  水口,完完全全就是一片树林了。树大抵以樟为最。樟木通身喷香,又称香樟,提神醒脑、驱虫避蚊的,用处较多。也有其他质地坚实的树种,如麻栎、栲树、橡树、三毛榉、山楂树等。却少有松、枫之类的树种。
  松木被冠为水口林,且又独独一株,只有家乡才有的。说起来,那并不是一株如何庞大松树,一个十来岁的小孩子就能双手合抱。松木立在一个村子的中部,路旁的陡坡上。独木难成林,却被意外地冠上了水口林的名号。有了这名号,却是谁也不敢动的。一个徽州只所以有那么多的参天古木留传今天,就在于人们对水口和水口林的敬畏。那已经不再只是一棵树,而是一个村庄神圣的保护者。我不知道,我的家乡为什么没有说得上口的水口古木。怕是与家乡的绵延两公里的村庄结构有关吧。
  以今天的眼光来审判,家乡也绝不是一个很好的落脚处。两山高挺,下有一坞,村庄沿一条小径,凿山而建,像极了一根细线上隔山差五毫无章法落下的一两个点,为了与路相边,村庄拉出好长好长,从东头到西头要拐上数道弯口,生产队长用喇叭派工,得登临数个制高点,扯开嗓门喊上好一阵才行。山坞口是水域宽阔的新安江。一个村庄因为过于分散,竟然有了三个水口,三个水口林,松木是我所在的村庄中部的水口,是村庄中部的护佑。
  一个人对于家乡村庄的热爱和眷顾,缘于一种割舍不断的亲情。有了亲情,继而扩散到了乡亲。村庄也就融入血液了。即便现在,我也于太多的徽州人一样,衷爱着自己的村庄。
  那一天可以升华到一个村庄的村难。狂风大作暴雨滂沱的一个雨夜过后,第二天,大家惊讶地发现,松木被盗了,只留下了一个被斧劈刀砍过后的脸盆大小的口子。这一下,可把一个村庄吓得不轻。仿佛大祸就要降临一般。大队干部、生产队长,还有好多个老党员,一起围坐在大队部里,商讨着应对方式。一般的百姓,三三两两坐了,开口闭口诅咒着盗木贼。却终究没有破案。天空当了帮凶,只能不了了之了。
  可是,却也绝不能这样结束。人们必须要给水口松树一个说法。村里的长者,头发胡须一般花白的三叔公阴沉着一张脸,在众人的搀扶下,来到来到水口松树处,一把椅子坐定,手中拐杖用力往地上一点,道一声“行刑”之后,村人把早就扎好的稻草人抬了过来,往一口磨得发亮的铡刀下一塞,咔嚓一声,草人一断为二。没有鲜血,却也心惊。
  一棵树的神圣被推向了极致。
  那一年的冬天,村庄的一个五保户和另两名老人的离去,把个水口松木被盗后无法护佑村人的征兆演绎到了极致。只到好多年过后,人们才从惊恐中恢复过来。
  或许正是有了这样的神圣,我才会有机缘在许多的游走中见识到水口的繁华和热闹。歙县漳潭的千年古樟,一树遮阴亩许,成了远近闻名的景地。休宁石屋坑的千年红豆杉,少有人游,却能自我清幽,郁郁郁葱葱。
  生命在更替,村庄的样貌在更替,前来的游人也在更替。独独未变的,是那片水口,水口上的古树。千百年来,水口一刻也没有停止过记载。记载一年四季的更迭,记载一个生命的生死,记载一次变革的成败,记载一个村庄的荣辱。
  水口,成了一本无字的天书。翻开每一页,都密密麻麻地记满了村庄曾经的过往和现在。水口还在一直记载下去,直到作为一棵树的生命的最后时刻。
  
   江伟民 2011年12月2日休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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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11-15 15:53 | 显示全部楼层

15.路亭

  路亭是一个流动的家。有路的地方,就有路亭。路伸到哪儿,路亭就走到哪儿。
  或者说路亭是家和路之间的另一个家。  
           ————题记
   一间用石头码成的小房子,没有窗,只有门。门正对道路,里头靠墙安放三排石条,供人休息。这就是路亭。一个幼稚时代怕极了路亭,每每经过,连向里看一眼的勇气都没有。而是在接近这个盒子般的小房子的时候,卯足了劲,像受惊的小鸟一样,一阵风般飞逃而过。总要跑出很远,方才慢下脚步,好好地喘上一阵子气,把惊恐的不安从口鼻中驱走。
  路亭有鬼。路亭里的鬼穿一身黑衣,夜里专门出来害人。
  大人们都这么说。从小到大,我已经记不清有多少回从路亭边经过了,只是没亲见过一回黑衣鬼。鬼只是活在大人们的语言中和一个个绘声绘色的故事里。故事说,东家一壮汉在晚上经过路亭时,被鬼上了身,只往自己的七窍里塞泥巴。故事又说,西家一后生,扛了一袋米,经过路亭时,陡觉分量加重,他咬着牙齿不敢歇气,一口气扛到家,第二天就病倒了……故事还说……说的多了,也就众口铄金起来。
  我总想追根刨源地去理解一件事情的起因发展和结果。这个毛病是小时候络下的,只是到了今天也没有完全改过。一个农村的生活是单调而乏味的。一场电影,就能吸引三村四寨上千人跑上十多里路来观看。要是村中两家出言相骂,就必被围观看热闹。就算一村妇只是因为菜园里丢了几片菜叶而骂上一场独角戏,也会引得半个村子的孩子瞻仰。为了打发空洞乏味一成不变的生活,好事者则杜撰了一些有关路亭的鬼怪故事,也就可以理解其动机了。加上夜间路过之人的心理使然,总能让这种杜撰有意想不到的佐证。
  路亭住过人。一个过路的人,由于家太远,或者无法找不到家,又或者根本就没有家的人。一个流浪的男人。一袭过于陈旧的服装,千疮百孔状,甚至遮闭不了私处。只所以寄身路亭,是因为离村庄近,饿了可以去拣些吃食。流浪汉会他的方言,他的方言没有人懂,却不妨碍他和一个村子的老少相熟。可再熟也很难吃上一顿人家施舍的热饭菜。除了一个村庄的红白喜事。讨媳嫁女、长者辞世时,往往全村人集于一家帮衬,流浪汉的适时出现,人们或高兴或怜悯地为他盛上一碗。
  后来听人说,在路亭遇鬼的人家都曾经打过流浪汉。原因是流浪汉饿得受不了的时候,到他们的猪食桶里抓吃的,把一些玉米粉、剩饭之类的都吃光了,害得猪儿吃不饱肚子,半夜拱槽嘶叫。是不是宿在路亭的流浪汉的蓄意报复,却是任谁也说不准了。
  路亭在建造之初,代表的是功德。大凡一大户人家,有子嗣的在外经商发了财,做了官的,往往给家里寄上一些银两,好让这个还没有衣锦还乡的贵人早一些时候在父老面前显摆。显摆的途径有三个:铺路、造桥、盖路亭。这嗜好并不独独古人有,即便今人,也大抵手段相同。破点小费,在家乡修建一座路亭,或冠上自己的名字,或取上一个雅雅的名号,标注建造时间、建造缘由一类,还可以请上一两个墨客骚人写上一篇颂文记得入石头,附庸风雅一番。也有造亭不为这些虚名的。他们只为去病保健康。上了年纪落了病,药石无功的情况下,便从床头拿出一包裹得严实的布巾来,一层层打开,取出里面所有的积蓄,请人造亭。在他们的心里,只要做了好事,就能疾患尽除了。这是一种自求心宽的好法子。人食五谷,总归有个头昏脑热、三长两短的。有了病就会影响心情,若是一味记挂,就更加不利于康复。求得心安的老人,在路亭建好之日,也就一块石头落了地,病也仿佛轻了不少。概精神使然耳。
  一个古老的徽州,有着无数的古道官道。每条道路上,三里五里的都会有这样的路亭。讲究一些的路亭,里面锅灶碗瓢俱全,有的还有床榻。路人在不着村店的时候,就能生火做饭,让炊烟在少有人迹的山间升腾。由此可见一座路亭的功德。只是现在,曾经装祯精美的一个个路亭,早已成了废墟。皖赣交界处的浙岭上,吴楚分源石碑旁,就有这样一座。现在不但坍塌一半,不久前竟连路亭里的9块记载路亭建造过程、捐赠人姓名的古碑也被人顺手盗走了。像牵走一头羊一样。
  随着交通条件的日益改善,为一座座路亭走向破败添加了催化剂。没有人再需要另一个家了。尽管新的路亭还在不停地产生,却已少去了原有的遮风避雨功能。人们是不会对于自己无用的物事用心去呵护的。一座数百年的亭子,在大多数人眼中,远没有他们家的猪圈更需要添瓦补漏。
  在一个阳光灿烂的夏日,我拿出了相机,记录下了一座路亭的样貌,如果可以,权当为它树碑立传了吧。
 
  
          江伟民2011年12月4日七川新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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