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 代课老师 虽然也被冠上“老师”的称谓,从事着教书育人的事业,但他们却不是真正的老师,因为他们的付出和回报相去甚远。代课老师只能算是一些读了点书识了点字的农村人从事的一种看似高雅的谋生手段。鉴于此,他们也像农村中众多的手艺人一样,施展的是自己的青春和奉献,得到的却是低的可怜的不足以养家糊口的工资。是为题记。 1998年9月1日,我在下岗了一年之后,重新步入拿“工资”的序列。这其中母亲付出了不少努力。那时候家里开了一个小卖部,主要是父亲经营。为了给我腾地儿,父亲把店“转”到了我的门下。孰不料我并不是一块经商的材料,一年下来,店本不见长,反亏损了一大截。母亲认识到了我的短板,便问,代课干不干?我漠然点了头。甚至自己也认为那应该是一条我比较擅长的路子。因为7年前,我曾尝试过一次,书教得还行,好像还得到了当时学区的表扬。
学校就在家的边上,紧挨着。开学当天,早早地去了学校。校长姓余,是个瘦小个子的中年人,四十出头,总是眯着一双眼睛,喜欢笑,一笑嘴巴就张开了,左边掉了两颗牙,右边的一颗稍外暴的牙齿上挂着一片菜叶,随着主人的一呼一吸里面摇摆,像座钟的针摆,只是频率与笑的程度和说话的读数成正比,也就不能正确计时了。
那个时候,家乡的小学最高年级是三年级,四五年级学生都去了五里外的源里。比起7年前,学生数少了很多,许多“完小”都成了低年级的教学点了。当时的小学有三名教师,除了我和校长外,还有一名方老师。他们都是公办老师,吃财政饭的,加上工龄长,工资也就高了不少,600元左右。作为代课老师,我的工资是194元。就像任何部门单位尊卑有别一样,余校长和方老师早在我到校前就开了一个两人会议,筹划课程安排。我一到,余校长说,考虑到学校目前的情况,你包班幼、一、二年级班吧。三年级的课程毕竟有些难了,你说是吧。当时分两个教室,三年级有27名学生,坐一个教室。幼、一、二年级班是复式班,合坐一个教室,人数也就30人左右。三个老师两个班,班级分配得好,一天还有一点时间休息,若是包班,就得负责一个班的所有教学任务,人就挪不动窝了。而他们,两个公家人合抬一个班,每人都有半天的休息时间。当时一听就起了光火,这不明摆着欺负人嘛。却又不能明显地表露出来,毕竟就是这样一个低薪的苦差事,母亲也是跑了许多亲戚朋友才争取下来的。于是我说,我比较适合教高年级的语文。再说我年纪轻,耗在一个班上,怕自己没那股韧性。幼一二是基础教学,是最关键的,还是你们亲自抓比较好吧。
在我的一再坚持下,我任三年级班主任兼教语文和幼一二数学。余校长带三年级数学,方老师带幼一二班语文并任班主任,外加三年级自然课。后来听说,他们对我的加盟持怀疑否定态度:一个工厂的机修工也会教书?
和孩子们在一起的时光是最快乐的。我忘记了自己的尴尬的身份低廉的待遇和一周五天超负荷的付出。如果说,那个时代的许多人都已经浮躁疯狂了,在农村,在农村里的一个小学里,还保持着一份淡然。无关功利,无关荣辱。而这样的宁静却很快被打破了。一位姓凌的村委会主任来学校视察,酒过三巡,凌主任说,他要和我们签“军令状”,只要学生的成绩提高了,在学区的名次提前了,村委会就要发奖励。好像开的口子还挺大的,单科学区第一名奖我们100元。这一下,可在学校老师中产生了不少波澜。不要说我这样的200元不到的代课老师了,就是他们两位也是卯足了劲,一心想着村里的奖励。最后的结果是学生的成绩上去了,凌主任酒后的承诺却没能兑现。不好意思见我们,只给学校封信,余校长在一次会议上宣读了解封信,大意是说村委会对我们的工作很肯定,希望大家以荣誉为主,继续努力教学,为阳光下最光辉的事业做好本职工作,云云。然后,余校长代替凌主任象征性地发了三十元奖金。有好一阵子,好酒的凌主任都没来学校。方老师忿忿不平,多次说要找他理论,特别是要为我这个代课老师讨回“公道”,却终于没看到他行动。因为当时村两委还是很有权力的,他们有老师人事建议权,真把他们惹火了,跑到学区去一定不要某某老师,那也是十分麻烦的事。第二年我去了源里的完小教书。去的原因也并不是我教的好,而是那里的一个年青小伙子去外地打工了,空了个缺出来。我代的课是三、四、五年级的数学,工资加了8元,月薪202元。尽管我偏好教语文课,好在数学也不赖,最后依旧在学区得了奖。
代课老师的地位是卑下的。可当他出了成绩之后,也就可以仰起头来去面视一切了。两年的代课生涯,我得到了一条源里家长的肯定,当他们跟着他们的孩子喊我“老师”时,我的应答是甜蜜的。师者,传道、授业、解惑。我无愧这一称谓。多少个日夜操劳,在一瞬间得到满足。
新世纪到来时,县教委下发了文件,要彻底辞退代课老师。这一纸文件,让学区的领导很为难。许多代课老师在这个职位上干了十多年,现在也都三十多岁了,除了拿着粉笔在黑板上涂鸦外别无所长,一下子辞退他们会说不过去。可上面的文件是必须执行的。于是我在面临着第二次下岗之前,毅然决然地离开了讲台。尽管这是我最喜欢的一份工作,能够显现自己能力和证明人生价值的一份工作。我离开的最后一节课,班上的大多学生都流了眼泪,他们舍不得我,我也舍不得他们。可现行的制度到目前为止并没有给这样一群手艺人一个说法。
他们来了,他们走了。来的时候,没有风没有雨,走的时候没有悲痛没有伤痕。那件裹在身上经年不变的灰色衣裳黑色裤子遮盖了一切。
永别了,代课老师。包括我在内的我的同行们,没有名分没有任何保障的同行们,进不了经史子集的同行们,记住你们的是家乡的土地,是土地上辛勤耕作的父老乡亲,还有,一个又一个经过你们精心呵护而羽翼渐丰最终展翅高飞的孩子们。
2013.5.11伟民于歙县七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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