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的朱村

假行僧

外 婆 的 朱 村

      前不久，离家乡二十多年的蚌埠表哥回来修祖坟，我用摩托车带着他往返了朱村两次，看到熟悉的风景，听着亲切的乡声，仿佛又回到了童年……
      外婆家在雄村乡朱村，渐江与练江在此交聚成新安江，歙县的由来就是取自这里的河水“一张一翕”之意。外公是个徽商，解放前在杭州开了家木材店。记忆中的外公高高瘦瘦，戴着一副瓶底厚的眼镜，蓄着一把山羊胡，说话慢条斯理而且很幽默。他的毛笔字写得很好，尤其是小楷。外公很有才气，正因为这样，他才被称为朱村的“祝枝山”，我也得以在很小的时候便知道江南四大才子中有“祝枝山”其人了，以至于现在看周星驰的《唐伯虎点秋香》时总想到外公。外婆是典型的旧式封建妇女，裹着一双“三寸金莲”，口中常念着“阿弥驼佛”。舅舅和母亲是外公、外婆的一对子女，两人生在朱村，在杭州读书。舅舅初中未毕业就参军去了北京，并和邻村的一位姑娘成了家，之后调到济南，最后在蚌埠航校退休。母亲高中毕业后考上了安徽农学院（安农大的前身），在火车上遇到一个也是上安农的女生，两人一路聊到合肥，巧的是分在一班，住同一寝室,也成了好友。回忆往事时，母亲常自豪地提起这事，因为那女生便是江泽民总书记的妹妹江泽慧。
      说来惭愧，我直到去年才因出差第一次真正到了杭州，踏上了母亲少女时代曾生活过的土地。回到家，向母亲描绘西湖的风光，她双眼闪烁着光芒，连说了一些杭州的旧事：在六和塔下晨读；解放杭州时，国民党逃兵躲在外公店铺里瑟瑟发抖；与她表姐坐黄包车去戏院看戏……
      解放不久，外公把店铺盘了，回朱村养老。母亲在安农与同班的父亲开始了恋情，毕业后结婚，先在省林业厅，后去了蚌埠林园学校。六十年代的蚌埠风沙大，远不如山清水秀的歙县。思乡心切的母亲便和父亲调回了歙县。父亲是凤阳人，在这生活了四十多年了，基本上生活习惯已被同化，但至今还喜欢吃面食，说北方话，歙县话听得懂但不会说。
      舅舅把大表哥、大表姐留在济南，小表哥放在朱村，让外公、外婆带着。母亲在县城生下二姐、三姐和我（大姐在蚌埠生的）。朱村离县城只有十几里路，父母亲常带着我们举家出动去朱村看望他们，有时放寒暑假，让我们去渡假。小表哥比我大六岁，很顽皮，下河逮鱼摸虾，上树抓鸟捕蝉，在我心目中简直就是一个无所不能的英雄。记得有次过年，他用竹篾扎了个兔子灯，让我佩服得不行。一到朱村，我便如同“金鱼之粪”般的粘着他，在朱村的大街小巷村、野河滩四处游荡。那时，晚上有更夫打更，我好奇，央求表哥晚上叫醒我（我俩睡一床），听听更夫在喊些什么，可每到夜里总睡死过去，第二天听他惟妙惟肖地学说着，心里后悔极了。
      从外公家出来，走十来步便到了渡口的街头。沿台阶向下数十米就是遍布鹅卵石的银色河滩，清澈的河水潺潺而流，妩媚的群山相对无语，浣衣的村妇娥娜嬉笑，摆渡的乌篷船一篙相伴。我常陪姐姐去河里洗衣服，站在水里，可以看到小鱼围着自己，痒痒地啄着小腿，腿一动，便闪着银光箭似地游逃了，一会儿又迟疑地返回继续啄着。我时常望着渐江上游想象，那边该是什么样的世界呢，很想沿着河水往上走探个究竟（现在我就在上游的王村镇政府工作，也算圆了一个梦吧）。街头两边装有木制的“美人靠”，外公常在附近的摊上买上一两根刚煎好的油条，坐在那儿与邻里街坊、歇脚的路人聊天。在那儿，渡口的风光尽收眼底，可以与熟悉的渡客打招呼，看看他们带来什么新鲜话题。附近还有供销社、理发店、书店，人来人往，极为热闹，在当时那里就是朱村的政治、文化、经济中心。我最喜欢的是书店，每次父亲都要给我一毛钱，然后与表哥兴冲冲地去那儿买书。书店的柜台很高，光线也不好，应该是个旧祠堂改成的，但那却了我的“天堂”。记得我的一套十五本的《岳飞传》中就有几本就是在那淘齐的。表哥有个小书箱，舅舅时常寄些小人书给他，那里面的书都被我翻遍了，《钢铁是怎样炼成的》、高尔基的《童年》、《在人间》、《我的大学》等三部曲等名著我都是在那儿看完的。外公有一本《白话聊斋》，第一次看就觉得很新鲜，那些鬼怪狐仙的故事给了儿时的我一些怪异而瑰丽的想象。那本书一时成了我的最爱，我看了不下十来次，至今那本贴满橡皮膏的书还珍藏在我的书橱里。
   我们姐弟几个最开心的就是过年了。大年初二，我们就动身步行去朱村拜年了。那时可没有什么中巴车、三轮车的，连自行车也很少见。我们总是兴致勃勃地经过渔梁古镇、紫阳桥、长源、施村碓、榨石坞等地，相伴我们的是风景如画十里练江（母亲说当年下杭州的船只就是从渔梁坝起航，途经朱村时外公带着他们上船的，要经过三天时间才能到杭州）。途中还去父母亲的同事家歇歇脚，吃俩茶叶蛋，说笑一阵，十来里的路程得走一两个小时。看到渡口的大树时，往往也看到了前来迎接的表哥的身影。坐上乌篷船，父母亲和一些熟悉的村民互道问候，我们则看着河底招摇的水草里不时冒出的气泡，有时用手在河面上划出道道波痕，有时还叠条纸船放在河面上，想象它一路漂流到杭州的情形。不到十分钟，就可以看到“美人靠”上笑眯眯的外公了。外公给我们的押岁钱通常是崭新的两毛钱，用红纸包好，夹着一根柏树叶，煞是好看。几个姐姐的同学有时也与我们同去，也都收到了同样的红纸包。当天晚上，我们燃放着从县城带来的焰火，使外婆家门口成了欢乐的场所。
    外婆家厨房很大，采光仅靠墙上的几个小窗户以及房顶的几块明瓦。天晴时的中午，几束阳光透过明瓦投在地上，锅灶上的烟汽在光柱里飞舞，我常对着遐想神游。厨房边有个小院子，养着几只鸡，外婆常进去喂鸡，有一次我也跟了进去，忽然看见对面棚里搁放着两个黑漆漆的棺材，吓得我撒腿便往外跑。母亲说是外公、外婆留着死后用的，我第一次似懂非懂地感受到死亡的恐怖。
    我小学五年级时，七十多岁的外公因脑溢血去世，外婆被母亲接到县城居住，表哥到蚌埠舅舅处上学。外婆过不惯我们的生活，总吵着要回朱村，可老房子已卖掉了，她只得在亲戚家住段时间又回县城，这样一直到我读高三时，她无疾而终才结束。外公、外婆合葬在离朱村不远的山上，地点是外公生前选好的，周围是茶园，很寂静。时光跨过二十一世纪，徽杭高速公路开工，离在他们沉睡的地方十余米远就有一条宽敞的高速公路通过，压路机、铲车的轰鸣声干扰了他们的好梦，这是人称“祝枝山”的外公没有料到的。不过，我相信，若九泉有知，当初仅靠坐船要三天时间去杭州的他们，一定会有这么一条只要三个小时便可直达杭州的高速公路而感到欣慰的。

                                                     2004年元月8日

天堂虎

外公，外婆走了，但可选择机会带你母亲前来杭州走走，重温一下她少女时代曾经生活过的土地，欣赏一下新西湖的美丽风光。
徽州人的木材商铺基本都设在钱塘江南星桥、美政桥一带，这里现在已改造为宽阔的复兴路，一直通往六和塔，原来的南星桥旧貌早已荡然无存。

假行僧

回复 2# 天堂虎
    多谢老虎!

jiangxw

强烈要求看照片，美人靠还有不

BEYOND

最早的印象中那里叫朱家村,是乡政府的所在地,后来划归雄村乡管辖.儿时经常听父母在讲什么去朱家村粮站挑粮呀,去朱家村打靶呀......也一直在想朱家村到底是什么样的?和雄村有什么区别(因为转学去王村读书的缘故,参加工作前往下就到过一江之隔的雄村)?去年有幸穿义成,到朱村,还专门到朱村那粮站去走了趟.现在已经变成了榨油厂,虽然没有想象中的车水马龙,但仿佛看到父辈们挑着2-300斤粮食,石灰等穿过“走山柏”那羊肠小道往村里赶的情景。现在有的时候大家坐在一起聊天时，有的朋友还在抱怨偶们这代怎么个不好，没赶上好时机什么的，哎！想想祖辈的同志们，上天对我们又有什么不公呢？

徽州毛豆腐

呵呵，正如 南海 所说：“最早的印象中那里叫朱家村”隔壁村的人现在依然称 朱家村，多年前的木头渡船现在已经换成铁船了，村后便是徽杭高速........

明月清风

刘老弟，下次带我去玩一下朱家村。

千寻

呵呵,偶在雄村呆了两年多了,也么有去过朱家村

三分半堂主

古道斜阳辞野渡
小桥流水马头墙

烟雨江南总是如诗如画

黄山眷恋

以为是井潭的朱村呢:lol

风絮柳影

车行徽杭高速公路时可以看到朱村的标示牌，前日下午往杭州方向过小南海高速公路桥时，江内烟宇轻腾，江畔半萦烟树，如诗如幻，恍若来到了观音大士的南海了，想来小南海之名由此而来吧！。

三分半堂主

今天看了老假的骑行记，真多才多艺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