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 郊野又闻蛙鸣声……

皖东公公

                                           【原】  郊野又闻蛙鸣声……

  三月末，四月初，百花吐蕊，满世界芬芳，郊野碧绿葱翠，生机盎然。有水的地方，骤然间响起一片蛙鸣声。

  干熬了一冬的青蛙，实在憋不了藏洞中的孤寂，纷纷出洞。在池塘的四周的湿草丛中，互觅知音，尽情地撒欢，放声地歌唱。

  邻居家的“花花”，领着一帮异性朋友在田间小道上狂疯着。有的在“花花”身上不停地嗅着，舔着……“花花”驻足，随即都停下；“花花”奔跑，便都狼奔豕突，紧紧尾随，生怕丢失了机会，或让同伴捡了便宜。狗是有灵性的，在这个季节，也按捺不住激情。

  逶迤的小河，从屋西头自觉拐了一道弯，向西流去，淙淙不息。涓涓流水，宛若十指拨弄琴弦，为蛙鸣伴奏；野外的馨香裹夹在湿润的空气里，灌肠入腑……初春的夜景，又平添了一道流动的，诗画般的韵味。

一声紧似一声的蛙鸣，搅得我心烦意乱。儿时的那幕场景顿显眼前，不由地倒吸了一口凉气。

那是“文革”中期的一个初春。垂柳吐絮，蛙鸣阵阵。

晚饭过后，小伙伴“二木匠”喊我去池塘边，赏月色，听蛙鸣。他点拨说，沐浴春风，吸吮清馨，可增强骨骼，强身健体，催人茁壮成长。我当然盼望着早日长大，尽早摆脱小镇上的那场轰轰烈烈的“阶级斗争”风潮。

“二木匠”排行老二。他初中，我小学。他的右眼有残疾，看书、看人总是眯着一只眼，跟木匠眯眼睨视木头线条一模样。“二木匠”的外号由此叫开。

夜雾笼罩着郊野。站在塘埂上四处望去：漫山遍野的油菜花儿，绿油油的麦苗错落有致；洁白的槐树花葡萄似的，低垂在树枝上，随风摇曳。一钩弯月没精打采地在云中漫步，将模糊的光亮投射在村落……眼前的景色倒映在漪涟的水面上，伴随着蛙鸣，简直构成了一幅绚丽多彩的，三维感强烈的“初春夜景图”。

“啊！花前月下，美景良宵，美伦美奂，心驰神往啊……”二木匠如醉如痴，突然手舞足蹈，神经质似地狂叫起来，吓我一跳。

  我不知道他疯叫的意思，但朦胧地猜出，可能与他的心情，与他的地主家庭出身有关。

“大头啊，你要是女人多好啊！”二木匠的这句话我终于听懂了，他在想女人。这“地主”羔子，还梦想着子承父业。当年他父亲就讨了三房姨太太。当下，他家老爷子三天两头被公社革委会拖去批斗，生死都难以预料。赏夜景，也能触景生情，想入非非。二木匠出言吐语，多半我听不懂。我张口连连，无心赏景，急着要回家。

“别动！”他闪电般地捂住我的嘴：“莫出声，塘埂下有动静！”

  我竭力掰开他那只腥臭的手，哆嗦着：“这个时候，哪会有人啊，莫非是狗。”“不对，不像狗，像人……。”顺着他指的方向：昏暗的月色下，麦地里躺着的不知是人还是狗。我猫着身子，眯起眼睛：啊！麦地里是人，正趴在田沟里，浑身抽搐，像喝多了酒。也不对，那哼哼唧唧，若隐若现的吟声，又像女人发出的……

  妈呀，妖怪！我撒腿就跑。他一把拉住我：“有我在，你怕个鸟！不是人，那就是狗在干坏事，挠的人心痒痒。”他命我拿泥团驱开它们。我不敢抗旨。小镇上，小学和中学连在一起，若拗着他，他会暗中教唆同学整治我。

  小时候，我爱好打仗。双方小伙伴各自为阵，用泥团作武器激烈交火。我的命中率极高，常常让对方阵营头青蛋肿，但我也常常捂着脑袋，鬼哭狼嚎往家奔。我毫不迟疑，抓起泥团，瞄准田沟下蹿动着的目标，连续射击。一块块泥巴像一发发炮弹，嗖嗖地射向买地，发发命中。

“哎哟！哪个畜生这大胆！”不好，这是公社革委会唐主任的声音。

“都他妈的眼瞎了，老娘跟唐主任在谈公事，你们这帮反动家伙！”塘埂下面，又传出公社妇联姚主任的骂声。妈呀！唐主任的下面还藏着一个姚主任。尚未开窍的我，真的佩服这两位男女干部，荒郊野外，朦胧的月色也能照常“切磋”，埋头苦干。若将这种精神，用在学习上，我的各科成绩一定见长。我赞叹着。

  那年头，公社大小干部的声音人人都熟悉。他们每天都在高音喇叭里下达指示，指挥生产，训诫民众。他们就是放个屁，全镇的伢大老小都能分辨出谁是谁。

  这下可捅了马蜂窝，闯下了大祸，我转身就跑。身后，传来唐主任严厉的辱骂声：“跑了和尚跑不了庙！老子看见了，一个是大头，那个狗日的是二木匠！”唐主任声嘶力竭……

  回头望去：他俩正慌乱地向着腰部提裤子呢！

  我三魂吓掉了两魂半，兔似地跑回家。紧闭大门，屏住呼吸，不敢出声。真他妈的懊糟，在家睡觉多好，非得听二木匠的鬼话，赏月看景，听蛙叫，竟将革委会领导当狗打，闯下了祸殃！我脑子一片空白，不知道明天这出戏该如何收场。

  第二天，我没敢上学；第三天继续逃学，直到一周后，才战战兢兢地去学校。自那以后，我再也没有看到“二木匠”在校园晃荡的身影。

今又初春，郊野又起蛙鸣声。不由得就想起了当年怵目惊心的那场景。 现在想来，还真的有点儿后怕。

                                              作于2010·3·3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