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想到文化站长那句话谭老四就想笑,捂着嘴笑。“外因搞不上内因,鸡蛋就孵怪胎,男女也孵不了真情,合不上槽头。”他说到了点子上。桂花跟二大内外因不协调,就孵不出真情,合不上槽,形成半鸡半蛋状情感,让他谭老四白捡了个便宜。
一日“夫妻”百日情。那夜他俩有了口头协议:为巩固和加强双边关系,桂花不许他跟其他姑娘多接触,多攀谈;没人的时候叫她老婆——大老婆。当地人对“大”情有独钟,公社干部的职务前总要加个大子。老婆称呼前也得冠以一个大,“大老婆”合法,明媒正娶,小老婆见不得阳光,是幕后交易。桂花不想再跟谭老二继续过日子,还表态要给老四生儿子。谭老四也紧跟一条:跟二大要节制房事,她属于他的,她是他暂借给二大用的,否则生下的孩子搞不清是谁的作品。说完,他嘿嘿一笑:在农村看瓜人常遭偷瓜贼暴打,谭老二是他叔,他不敢,也不好动粗,他毕竟是偷瓜贼,道义上说不过去。
就那一夜,谭老四和韩桂花内外因合槽得严丝密缝,喷发出烈焰般的情感,日臻升级。那夜是他人生升华到难以企及的高度,达到了无可名状的高潮,犹如《红灯记》“赴宴斗鸠山”,是戏眼,全剧巅峰。看桂花哪儿都顺眼:丰盈的胸脯高高挺立,根本不像哺乳后的女人,宛若卧龙山上凸起的两座主峰。日后那峰就是他孩子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粮仓,更是激发他进入状态前的起搏器;饱满的肥臀微微上翘,与柳条细腰有机相连,浑身肌肤像刮去了毛的山羊,白里透红,细嫩,水灵欲滴,看一眼就不由得欲火熊熊。他甚至妒忌她跟二大睡一床,二大也不配睡她。谭老四的魂已牢牢附着在桂花身上,如胶似漆,形影不离,桂花去趟厕所都插嘴问问。胡站长跟她多撩一句戏外话,他竟吹胡子瞪眼,狼狗一样窜上去帮着桂花。导演跟演员说句玩笑,聊聊骚,又没动手动脚真上床,你谭老四凭什么帮腔,也太不识时务。谭老二看不见、管不着的事都让侄儿揽下了。站长说谭老四越来越护食,言语越来越出轨,导演跟演员开涮也受他限制。好戏在后头哩!胡站长心里嘀咕着。
谭老二个矮,瘦削。黝黑得发亮的肤色和狭长的,镌刻在脸上斧凿般的皱纹很般配,一副倒霉相。不大的眼睛闪烁着狡黠的光芒,得意时,鼻嘴之间常常堆起一道弧形状,给人一种精明里藏着奸诈的感觉。
一口棺材少说也得忙活六七天,十几根圆木锯成一块块板材就得三五天。人工锯料很慢也很累,他没帮手,带徒,出师后便多了一个抢他饭碗的对手。他哥临死前要他收老四为徒,他点头答应,那是应付将死的人尽快安心瞑目。谭老四初中毕业,谭老二装呆,根本不提带徒事。
胡老大不吝啬,谭木匠每天享受两盒烟,顿顿酒肉相待,谭老二的嘴角油光闪亮,上下唇都吃出了水泡。若不是包工按件计价,这般日子他一定磨蹭个十天半月。傍晚时分,棺材四圈钉上了板材,谭老二歪叼着烟卷,兴冲冲地抬腿迈了进去。他并拢四肢,直挺挺地躺在棺材里,深吸一口气,又将带着烟雾的肺气吐出:嗬,真舒服!棺材口处烟雾缭绕……“嘣”地,头顶一声闷响,他突觉眼前一片黑暗,刚吸进嘴里的烟还憋在喉咙处,未来得及入肺就呛了出来。这一吸一呛,肺部发出的声响极大。慌乱中,他吓掉了手中的烟卷,燃烧着的烟蒂从领口一直向身下滚去。黑匣子似的棺材密不透气,烟呛火烧,嗡嗡的闷咳、哇哇的叫声不时从棺材里传出。棺材盖被人捂上了。
“谁,谁他妈这么缺德!……”棺材里传出谭老二的叫骂声。
“老子让你占便宜,闷死你个狗日的!”……棺材外有人嚎骂着。谭老二四肢朝上,用力顶开棺材盖,胡琪宏站在棺材边,盹着两眼,龇牙咧嘴,手直指着他的鼻梁,吃人一般。“你个谭老狗专想讨巧,你老婆被人讨了巧,半个身子都归了人呢!”
这狗日的也懂木匠的行规,谭老二碰上了克星。
晴冬滥春。去冬滴雨未见,春来不见艳阳。谭老二心情糟透了。胡琪宏揭穿了他的行业机密,又被痛骂一顿,胡老大也借机耍赖皮,说他讨了他的阳寿,工钱扯平了,讹人,装孬种了!晚饭自然不会再留他。谭老二收起工具,早早收工,垂头丧气往家赶。胡琪宏的话让他震惊,老婆半个身子归了人家,谁这么大胆?侄儿不是整天守着么,嗯?莫非这狗日的监守自盗,吃了窝边草?谭老二顿生疑窦:两人年龄相仿,整天在一起不是对台词,就是校正动作什么的,身子擦擦碰碰,能不产生感情?老公公都能扒儿媳妇的“灰”,他谭老四就不能搞婶子!越想越觉着不对劲:那晚他陪她回娘家,回来后他俩同时扭了腰,有这么巧么?说老四不能下床,一日三餐都她送过去,每次都好长时间,屋梁上不时飞来阵阵说笑,当初他没在意,莫非真的搞上了?想到这,他加快了脚步。
谭老二绕到后门,后门紧闭,屋里没动静。他放下工具,屏着呼吸,探头眯眼瞅门缝——谭老二差点背过气去:她躺在他怀里,谭老四的手插在她裤裆不停地蠕动着,有说有笑……他不敢相信自己的那只眼,更不敢相信眼前的是事实,又换另一只眼紧贴着门缝:场景依旧。不同的是,他脸贴在她脸上……这贱货还张大嘴巴,伸长舌头乱舔乱啃呢!他浑身哆嗦,想飞脚踹门当场捉奸,却又止住了:倘若他俩异口同声狡辩说排练,他又能说什么?家丑不可外扬,搞翻了,她真的嫁了他,岂不鸡飞蛋打,人财两空。谭老二快速搜索着看过的样板戏,所有戏里都没摸裤裆的龌龊场景,难道又是胡琪宏独导独创,有意叫他难看,支他上当,让他家破人亡鬼吹灯?冲动不是手艺人的品格。谭老二悄悄去了代销店。
“蹦”!一声爆响,地动山摇,房梁上的灰尘雨点般地飘落,墙壁土渣纷纷下落。“地震啦,快跑啊!”
……紧接着门口一声吼叫,街坊四邻慌了神,携家带口,扶老携幼跌跌撞撞跳出门外,向村头的空地上奔去。
邢台大地震虽然过去五年余,但那血腥惨痛仍记忆犹新,公社大喇叭还时不时播放人民解放军抗震救灾的英雄事迹,人们的恐惧心理尚未完全消散。只见谭老四拉着桂花箭一般地蹿出门外……
村口,那片空地上瞬间挤满了人,人们惊魂未定,直喘着粗气,面面相觑,不知所云。好一阵过去,不见地震迹象,人群骚动起来:“谁喊地震的?不是谎报军情吗!”
“那声响怎么回事?”有人问道。
“哪个老驴放炮仗的!”谭老四气喘吁吁地骂着。跑出家门时,谭老四脚踢着了一枚还在冒着烟的圆筒状的“开门风”(大炮仗)皮壳。
谭老二阴沉着脸,一声未吭。谭老四狼奔豸突的情形他看的清清楚楚……
作于 2011·5·15· 刚脱稿 待修改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