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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性的知识分子
郭宇宽
我有个多年的朋友吴立红,家住无锡太湖边,他是个农民,过去家穷,也没有上过多少学。没学过天体物理,就把智力的爱好发挥在下象棋上,一不留神成了象棋高手,方圆百里都出了名,还得过几次无锡市的象棋冠军。
他还有一个爱好就是喜欢钓鱼,到太湖边钓些鲜活鱼虾,邀二三好友,下几局棋,再就着湖鲜喝几两小酒就是他最大的快乐。
上世纪90年代江南地区乡镇企业发展迅速,而在宜兴一带很多都是化工企业,一些污染被直接排入太湖。
吴立红发现怎么钓鱼越来越不好钓了,而且湖边经常发现死鱼,到了夏天,很多通向太湖的河沟里都臭气熏天。他找到当地有关部门反映情况,但这些企业都是当地的纳税户,政府总是要替他们遮掩,每次都应付吴立红说水质没有问题,排放的废水都是无毒达标的。明明是鱼都死了,怎么会没污染呢?吴立红下象棋的较真劲头犯了,自己整天查资料,取水样,跑到南京、北京找专家,就是要证明太湖水就是被污染了,这让当地政府非常尴尬,把他视为一个麻烦制造者,编织罪名让他下狱。
而我知道这个心宽体胖的汉子,从来不会想到找任何人的麻烦,他也不会对任何人又什么仇恨,他只是格外较真,明明太湖给污染,你们非要睁眼说瞎话,他非要搞个明白,讨个说法。在他看来明明是一加一等于二,哪怕有人给他再多的钱让他承认一加一等于三,他也做不到。在我看来他真是像易卜生笔下那个较真的斯铎曼医生,很是不讨人喜欢。到了2007年,太湖蓝藻大爆发,沿岸市民都喝不到干净自来水,才证明吴立红是对的。
现在中国很多高校都有环境专业,有博导,培养很多学生,每个地方都有环保局,还有很多专家,他们都是吃环保这碗饭的,有些人还通过论证三峡工程不会影响环境这样的课题而成为院士。但在我看来吴立红这样一个农民,就是出于求真的信念,没有国家给他发一分钱,进行的研究,坚守独立人格自由精神,才真正称得上是知识分子的范儿。
最近我越来越发现,一个人是不是知识分子,跟他是不是上过大学,当过博士,或者有个海归或者教授的头衔,完全没有关系。在我看来知识分子不是训练出来的,而是一种天性,而就像是红楼梦中所说的天地之间的的“聪俊灵秀之气”,男女偶秉此气而生者,上则不能成仁人君子,下亦不能为大凶大恶;置之于万万人之中,其聪俊灵秀之气则在万万人之上
上至朝廷,下及草野比比皆是。
前些日子岳母来北京,住在我家里,她文革大革命读的小学,可想而知也没学什么东西,一辈子成就基本就是湖南小镇上的家庭妇女,我们家里除了电视机之外的很多电器,她都不会使用。我特别受不了的是,她看那些婆婆妈妈的电视连续剧就会长吁短叹。平时她常帮我们收拾家务,一次给我书架上抹灰,大概是好奇就顺便拿了些书翻翻,结果一翻开就手不释卷了。让我极为吃惊的是,她特别喜欢读外国人的书,有一天我居然看她捧着哈耶克的《通向奴役之路》读得入迷。我冒昧问“妈,这书你也爱看?”其实我想说的是,这书你也看得懂?没想到她极为赞叹“这个书写得好啊。”我更好奇了,问“这书好在哪里啊?”她说:“这个人文章写得好懂,每一句道理都讲得实实在在的。”我见了多少博士教授,能说很多引经据典甚至故弄玄虚的话,都比不上我岳母这一句对哈耶克的评价能参透学术的真谛。我曾经见过一位教授,据说研究了十几年哈耶克,是国内哈耶克研究的头等权威,可以说是靠哈耶克得了学术地位。如果他知道一位湖南小地方的家庭妇女,头一次读哈耶克,就找到了共鸣,觉得哈耶克的文章好懂,而且每一句话的道理都实实在在会做何感受?
我岳母一次跟我说,她以前都不知道有写得这么好的书。我能够感受到她那种单纯的心智伸展的乐趣。最近她又迷上了希拉里,看了希拉里的书《举全村之力》,成了希拉里的粉丝,可惜了她小时候是在学习江青指示的环境中长大的。
从像我岳母这样被视为没什么文化的人身上,有时我经常能惊喜的发现一种最纯粹的知识分子气质。反倒是很多博士教授院士身上,那种功利市侩的气息扑面而来,真是觉得他们的聪明用错了地方。
这个社会的悲剧,就是有太多的人,没有机会实现生命的可能,而大多数人都没有被摆在他的天性应该属于的位置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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