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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皖东公公 于 2011-9-19 12:27 编辑
【原】 那秋·那夜·那冲下
下· 趟路的火叉提醒我,脚前没路了,已到水库埂尽头,再往前就下水了。我没喝酒,脑子清楚,记得来时的路:大埂中央有条岔路蜿蜒伸向锅底冲。顺着锅底那弯羊肠,翻过去就是秃岗,就能看到小镇鬼火般的煤油灯光了。我捣捣迟金生,凑他耳边:走错路了。“错什么错!一往无前,光明就在前头。”大腮帮子突然吼叫起来。也许酒劲上来,情不能控了。
简直不可理喻。此时,我又不便再解释什么。倒扣着的黑锅下就我们两人,万籁俱寂。他一叫,我更紧张,汗毛倒立,心果子直悠,生怕招来什么意外。
我不敢再朝前,那是送死。我第一感觉,便是“鬼下幛”了。
我家对门的老酒鬼那晚从女婿家回来,路过锅底冲,也被“鬼下幛”。坐在水边,抠着泥巴堵漏似的往脑袋上糊,往嘴里塞,耳朵眼里灌,还一边骂自己:老子糊死你,糊死你个老不死的!提着马灯的行路人,以为遇上了鬼,摔下马灯,鬼哭狼嗥,没了命地逃。天亮时分,过路人发现水边的泥人是老酒鬼,就七手八脚抬了回家。又一回,公社财经干事深夜路过后山。说是山,其实就是寸毛不长的碎石岗,岗上垒着许多坟茔。他听到了女人的哭泣,继而是男人的哀鸣,接着,沙石嗖嗖朝他袭来。无神论的干部被这突如其来的场景吓傻了,撒了一裤子尿,也不辨了东西和南北,在坟窝里坐到天明。回到家大病一场,胡话连天。
纳凉人都七嘴八舌,说到鬼跟亲眼所见似的。说,“鬼下幛”就是夜行人眼前像布下一道纱幛。人罩在纱幛里,迷糊,迷向,失去思维。理智、沉稳、精明的人就席地坐下,抽烟等待天明。失魂落魄,手足无措的,甚至不明不白地就自裁身亡。
此刻,我很镇静。若乱方寸,不是自裁绝命,就是溺水身亡。便取下耳朵上的那支烟,坐下来定定神。火柴怎么也划不出火。
“啊呜……”锅底冲传来一阵惊悚的叫声。似男人——音色低沉浑厚;似野物——中了枪伤,哀嚎、呼救,更像饿死鬼,招呼我们前去慰劳……
“呜哇……”又是一阵尖叫。女人声音。凄惨,刺耳,撕心,裂肺。像受了家暴,奄奄一息……
妈呀!长这大,我还是第一次听得这恐怖声音,亲临这恐怖场面。嗓子眼像堵了一团猪毛,两眼遮上黑布,欲哭无泪,欲叫无声,天地无助。纳凉人绘声绘色地交流,今儿我遇上了!
更可怕的事接着发生了:一把把尘土和碎沙粒,暴雨入注一般,嗖嗖地掠过头顶,女泣男嗥声声不绝……
迟金生一把抓住我,接着就双手搂住我,雪地里取暖似的。我俩浑身打颤。他上牙直打着下牙,心果子似乎都蹦进了我上衣口袋。他失去了原先的豪情和酒劲。又凑我耳边哆哆嗦嗦,语无伦次着:“今儿遇着了鬼,我们鬼下幛……”
火划不着,抽烟不成,但不能坐以待毙。锅底冲去不得——去得,也摸不着路;返回张耀祖家是上策,刚走过的路还记得。
“亲大舅请我吃晚饭,绝不出来。”迟金生又凑到我耳边叽咕着。鬼泣怪嚎不绝于耳,飞沙走石呜呜扑面,嗖嗖掠顶。非常时期,生死莫测,他竟能想到亲大舅的下一餐宴请,真他妈革命浪漫主义。
命悬一线,生死瞬间,命相随,心相通。迟金生取下书包,“呜”地一声,狠命砸向“锅底”,这正是我想做的。我也摘下书包,“呜”了过去。锅底冲热闹了:叫声更惨烈,沙石更密集,男女两鬼嚎叫着,扑腾着,似乎正向着锅底上方冲来,跟我们一决雌雄……
“跑!”……说时迟,那时快,我俩同时转身,同时喊出“跑”,向着张耀祖家的方向狼奔豕突……
张耀祖一家人没睡,门开着,像等着我们回归。老爷子深情淡定,啥事没发生似的。唯有张耀祖两手托腮,眼珠不转,静听着冲下的惊恐遭遇……
三十余年过去。每遇见迟金生、张耀祖,说起那幕惊恐,迟金生就哆嗦。他说他是无神论者,不信鬼神,但官场有鬼他信,那晚的事他更信。张耀祖说,我丢了他家的火叉,好多天灶下生火,拿着木棒往里捅呢……
作于 2011·9·17· 完 待修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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