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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山市作家李平易简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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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6-2 18:05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黄山市作家李平易简况


《巨砚》是李平易老师的代表作。
李平易老师是安徽黄山人。
李平易老师1956年出生,汉族。1980年毕业于徽州师专中文系,1991年又毕业于鲁迅文学院创作研究生班。早年曾失学,1974年初中毕业后赴农村插队务农,后历任中小学教师,报社记者,机关干部,黄山市文联创作干部,黄山市作家协会主席。1979年开始发表作品。1991加入中国作家协会。
李平易老师著有中短篇小说集《巨砚》,中篇小说集《留梦的银尘》等各种文学作品100余万字。中短篇小说《巨砚》(译有英文版本,并改编成电影)《砚床》获第二届《上海文学》奖、《老龟煮不烂》获安徽省第二届文学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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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6-2 18:06 | 显示全部楼层
【转帖】李平易和他的小说(陈墨)


  李平易这个名字真取得好,平易近人,平淡易懂,与其人、其文都相吻合。许多人都以为这是他的笔名,其实这名字他已叫了三十一年。他是一个平平常常的有山里人模样与性格的人。我喜欢看他笑,也喜欢他说话,话少但妙语连珠,眼睛一定不肯与你对视,而是找一块天花板或屋角固定住。等到你说话时,他倒是看着你,但看着看着往往就走神了,那一定是他又想到巨砚、断墨、白纸、空笔、古树或二炳奶奶的手什么的,他就是这么个人。
  李平易是一个地道的徽州人。祖籍徽州,生长、读书和工作在徽州。知道徽州么?黄山白岳在徽州,歙砚、徽墨在徽州,戴震、胡适、黄宾虹、陶行知等一代宗师的故乡在徽州。李平易的小说写的就是这个徽州。但不是以上这些,而是诸如他的《巨砚》、《断墨》、《白纸》、《空笔》、《二炳奶奶的手》、《GB一号衍生的故事》、《来富》等小说所写的那个他自己的徽州,不是“改革”的布景,也不是“地方志”。?
  想必你读过他的小说《巨砚》。它在《上海文学》一九八五年十二期头条发表后,被《小说月报》选载,又获《上海文学》奖并收入其优秀作品选。去年《中国文学》英译本(秋季号)已出书,法文本亦已入选......当然这些并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作品本身。评论家李庆西称之为“一个现实的神话”。吴亮则将李平易的“文房四宝小说”称为“关于老人的秘密”。显然,这些评论道出了李平易小说的某种真谛。虽然它们看上去是些关于砚、笔、纸、墨的故事,但显然笔墨纸砚都不过是些道具,在小说的深层次结构中,则可以看出它是作者关于现实、关于人的某种感悟与艺术表现。小说写得平淡易懂,但它们却又是些“神话”与“秘密”的美学意境的创造。?
  你或许并未读过《巨砚》,因为《巨砚》发表的一九八五年,人们被莫言、刘索拉、残雪、徐星、蒋子丹等写的小说弄得眼花缭乱。像《巨砚》这样的初看起来平淡而不新奇,易懂而不怪异的作品自然难以引起人们的注意。但随着人们的“热”情变为冷静,随着时间的推移,《巨砚》的价值将会逐渐显示出来,它平淡而又深厚,易懂却又奥秘无穷,尤其是因为它所表现的乃是“文化--人生--历史”的深切的感怀,它是对文化、人生与艺术之谜的一种探索。?
  很想把李平易的小说称之为“文化小说”。但想了想还是不能这样说。以免将李平易的“徽州小说”──李平易的小说几乎全是与徽州有关的──与什么“商州小说”、“单家桥”小说混为一谈。它既不是三分之一风俗、三分之一改革、三分之一爱情的拼盘,更不是借黄山之名气、改革之时髦来装点一个使人发腻的并且总是似曾相识的故事。它们既不是对文化、也不是对改革、更不是对爱情的真切的感怀与创造,不是这一切时髦的大杂烩。
  李平易的小说当然不是某篇评论所说的使人莫名其妙的“城市小说”,也不是按照某种理念造出的一些干巴丑陋的象征文化宣言,尤其不是徽州地方志、文物志。它们是浸透山水灵气、文化腐气、社会浊气、自然清气的痛苦的现实人生的深切感知与创造。无论是在《巨砚》、《断墨》、《空笔》、《白纸》中,还是在《人人讨厌的老太婆》、《灯光彻夜明亮》中,透过小说“窄小的窗子”,你会感到李平易作品中那种一贯的古老而又常新的关于人生奥秘的叙述、探索和创造,一股悲凉之气总潜隐在平易小说的人物的悲欢离合之中。
  李平易的小说情节往往完整,但这并不意味着这些小说可以完整地被复述。实际上,你除了自己去阅读、去感知、去领悟之外,无法通过别的方法获得这位虽年轻却饱受世态炎凉之苦又不失真诚、纯洁、热忱的心和小说中的痛苦、苍凉之“气”?
  李平易原是写诗的。 一九七九年《安徽文学》举办“青年诗人三十家”诗歌大展中,平易就是其中一“家”。师专毕业后分到一个山村中学当教师,他又改写散文。后来他考到《徽州报》当记者,就开始写小说了。再后来他调到徽州地委宣传部。?
  算起来李平易开始发表作品至今已有八、九年年头了,但他写得却不多。安徽出版社说过要给他出一本小说集,也不知字数和运气凑不凑得够??
  好在李平易本是一个淡泊的人—。
  备注:原载《文艺报》一九八八年六月十一日“文学新人”专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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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6-2 18:07 | 显示全部楼层
【转帖】一个现实的神话(李庆西)


  这是一篇富于魅力的作品。它向我们显示了短篇小说所能达到的心理深度。?
  《巨砚》的艺术才气在于:将一个沉闷的恍如隔世的题村注入现实的生气。小说里的故事并不曲折,仅仅是那个古董师与旧物主人的一次次“讨价还价”。?其实,“讨价还价”只是古董师的心理。而吴氏遗孀不肯将砚床轻易出手,却是为了勾留古董师一交次登门造访,来陪她说话。这位半身瘫痪、风烛残年的老妪,年轻时曾像文君私奔那般逾出闺阁,婚后生活一度充满种种浪漫情调。吴家的巨砚给她留下了美好的记忆 ,也伴着人生的阴影。丈夫的早逝,家境的衰微,以及膝下无嗣,抑或证明着这块石头乃系不祥之物??这里触及到命运的主题。吴氏遗孀对命运的大惑不解表现在对巨砚的复杂的感情之中。前来觅宝的古董师看重砚床的文物价值(同时已换算为商品价值),而主人更珍视这块石头的感情因素。老太婆与古董师的对话,是小说的核心,揭示了两种价值观的对立和冲突。金钱与灵魂,物质与精神,现实世界的矛盾被如此直截了当地概括起来,置于一种深刻的同一关系之中。小说分别描述了双方的心态,又恰如其分地表现出二者的难以沟通,整个过程显示出心理开掘的深度。
   ?也许应当指出,小说更为深刻的描述在于:它没有把女主人公的精神世界作为一个自足的世界,吴氏遗孀的情感价值毕竟未能补偿自身的心理需要。这是因为,她的感情只是囿于个人的生活圈子,而且这个圈子很小。她内心的自我世界与外部的大千世界处于如此隔绝状态,必然显得贫乏、空虚。小说在这些地方多少有一种批判的意味。令人感兴趣的是,这样一个有教养的旧家妇女,居然将那个满脑子发财思想的古董师作为精神依傍,其实在她的潜意识中,也渴望沟通自己与世俗社会的联系,渴望回到真正的人的位置上来。
?   这是一个现实的神话。显然,对于这样的作品,我们不能仅仅从题材意义上去把握它。已如前述,女主人公内心的微波细澜,与我们时代的精神生活有着广泛的意指关系。在人物心理的深层结构中,不但包含着当今社会的价值冲突,而且具有二元对立的开放性。作为一种心理寓意,吴氏遗孀的命运很容易使人联想到社会变革中的各种精神现象。当然,这里的审美关系可以作出不同的阐发,它本身具有多义、多值的特点。在不同对象的审美接受中,也许可以产生截然相反的效果,有人赞美其精神之孤洁,有人贬斥其心理的悖谬……生活的现象是复杂的,人们的行为方式也未能一概而论。我们对于女主人公这样一种老派人物往往怀有三言两语说不清的复杂心理。?
备注:本文转摘于《文汇报》86.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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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6-2 18:08 | 显示全部楼层
古董师终于又来了。当然是为巨砚而来的。她谛听着那个已经熟悉了的足音:声音由远而近。穿过长长的巷弄,踩上那块爱晃动的石板,由脆脆的一鼓作气转成拖拖沓沓的迟疑,紧接着又坚定不移地走了进来。每次都是这样。端午节快到了,古董师的足音挟带着强烈的阳光和热风。从清正堂破败的前厅到最后一进屋,足有五十米,走到里面,古董师身上那股阳光的气息也被两旁幽暗的墙壁吸收殆尽了。但就是剩下的那一点点,离她两丈远坐着,她还是能闻到。她觉得眼前亮闪起来。事实上,她能清晰地辨别越过一个又一个门槛,转弯抹角闪进屋里的外面的气息。梨花雨,麦黄风,她自信能闻得出成色。自从瘫在床上,能看到的东西实在太少。房里很幽暗,狭长的窗棂上糊着的旧报纸,早已发黄,又停了厚厚的灰尘。灰厚处坠开了一些裂缝,要到近午十一点光景。阳光移到窗子上,才能透过裂缝,斜伸到床上,与她眯成一条缝的眼睛对接。她嫌这光刺眼,转过身睡,只让无数的尘灰在那几束窄窄的光带中跳舞。有时她想,瞎了或许倒清闲些,睡得安心些,盼着眼中的白内障快快长大。但听到古董师的足音,就没了那份心思,两眼放出光来。古董师很聪明,而且,泻水置平地,南北东西流,无论哪条道上,他那份灵性都能跑老远。自从他七拉八扯揣来一个证,这一带看得见的古董都叫他鼓捣得差不多了,现在他正朝人家有意深藏的东西进攻。他自信而执著,总有一天,古董师要变成古董王,至少在这一带出个名。那巨大的砚石是他成功的拦路石。他记不清是第几次来了,但他相信能搬走它,变成他事业成功的铺路石。
  他每次都乘她的侄媳妇不在家的时候来。虽然那侄媳妇出名的贤慧、孝顺,如亲生女,他却知道老妇人存有戒心。侄媳妇不在家的日子天气总要出奇的好,非但侄媳妇,大房子里其他健壮的大人小孩也到田野里去了。
  “砚床,卖了吧。这回我再让你一个价,得了钱你可以到上海看医生。”
  她坐在一只很小的红木方凳上,蹭到房门边,主要靠手的力量。如同徽州所有有教养的妇道,尽管瘫成这样,她总不愿失去待客的礼数。“茶就请你自己斟了。”一绺枯干的白发,很长,从左耳轮搭拉下来,本应该是盘在后脑的。
     “不要一来就说砚呀石的,我的古董够你收的。说点别的。”她竟有点讨好地笑笑。五十五岁睡歪的脸,勉强装出的笑容自然很难看。
     说点别的,别的你不懂。我早不是偷偷摸摸的了,我怀里有证,还是文物商店的博物馆下了聘书的特约收购员,支一份干薪。你这大砚台由外贸公司转手,送往出口展销会,开价不会低于一万,更大的是名声。要给博物馆看中,弄到省城。我娓娓道出来龙去脉,会更加热闹。要说外面事,我都迷糊,你瘫了三年,只以为我是痴人说梦。
   “哦,外面,麦快割了,好年成,茶叶价钱大,山里人发财。这村里前街又多了两家小店。世上事是越发说不清,钱越来越干净了。路上碰上一蒲耘田莓,漆乌生甜,你尝尝味道。”讨她好地递过去,心不在焉地说,只望着堂下的砚床思忖:总会搬走你的。
  砚床就睡在那里,两块琴石架着。四尺长,两尺五寸宽,八寸厚。一底一盖,衔得紧密。外行佬看着只是块青石,不过做得精致些。内行如果初次见面,也不会经意,因为天井上又添了瓦,太幽暗,看不清楚。她来到吴家时,砚床就这样放着,从不曾掀开盖看看里面是个什么样子。从丈夫绝意进取,淡泊于一名美术教师后,婆婆就叫人把它盖上了。六月天,丈夫喜欢睡在砚床上,不够长,就脚下搁只竹椅。从前,大房子里人人都想在大热天来砚上坐坐。吴家其他几房败得早,三代前长衫就换成了短褂,婆婆曾说正是种田佬的猪粪味儿冲掉了灵气。当初,丈夫硬要她坐卧,夜深无人时,还硬要两人局促地同睡在上面“赖凉”。当然要抱得紧紧,手动一动都得打招呼,不然两人会一起滚下地。开始她坐上去顿觉凉气直冲脑顶,毛孔收缩,光润皮肤凭空起了皱,关节也冻住了,冰得人忘了世上还有三伏。她禁不住想,或许这砚里真装着千年不化的冰块,丈夫自然笑说没有。但她坐上三回,就当作极可爱一张凉床了,天一热就粘乎上。她使吴家绝了后,现在又得偏瘫。人们都说是这屋子阴气太重,砚床阴气太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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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6-2 18:08 | 显示全部楼层
砚床就睡在那里。古董师不来,她回忆起往事,总是模模糊糊的。古董师一来,张口说砚,往事就一件件明晰了。他来意不善,是要买走它,还想贱买,连同她的往事,这她很清楚。心里装着块沉甸甸的石头,总还有所牵挂。卖掉它,古董师自然不会再来,她也就什么都没有了。
  她认识几具医生,知道这病是难治好的。
  “这块石头,你要它干什么?门口青石凳有的是,五百块钱够你看病了。”
   “我这病是不用操心了。”她又笑笑。这回笑得好看,坐了一刻,睡歪的脸端正过来,只在嘴角留下一点小小的倾斜。“古时那块和氏璧也认作顽石的呀。”停停,又添一句:“是青石就不值五百块。”
  “还不是面上有些发亮的天雷子,这倒少有。”当地人总说天雷子是闪电遗落的,其实那是嵌在石上的硫化铁。
  “那就不止五百块。”
   “再加个‘一’,怎么样?”贼样地说,低低地,老鼠样的动作。他是发了誓要把砚石弄到手的。
  她无动于衷。
  “不要糊弄我了。我一时死不了,有时间再议。要卖总是卖给你,不骗你的。”给他一线希望,引他下次来,来了自然就会谈起这砚,谈起过去。
  这次对方却被激怒了,“我不来了!你付草鞋钱,我还懒得走呢。”他大声嚷嚷,茶一口喝得精光。“我等你侄媳妇回来,跟她讲,让她作主。哼,两百块,她乐得送我。”竟有这样恶毒的念头,对一个病妇。
  “什么,你不来了。”老妇人有点惊慌,刚露出些微红丝的脸变成灰色。“不要骗我,这几年你白跑了?侄媳妇,带了中饭下田的。她不要我的东西,一根线都不要。”
  古董师自知失言,暗怪自己缺乏耐性。“你甭见怪哦,我们是老关系。总会谈成的,下次有空再来,过两天去省城出差,一时没得空了。”
  “那边桌角有个笔筒。你看看,五块钱值吧,坐半天,空手回家,我也不过意。”
  古董师拿出五块钱递到她手上,要在别处成交这买卖,他会说自己运气好。这里目的不同,他是冲砚床来的。她知道笔筒决不至于五块钱,公公当年也收过古董,家里每样小摆设都有来历,丈夫曾不经意地告诉她,日子越长远,古董越值钱。 古董师走了,揣着笔筒,不甘心地走了。足音由近而远,消失在阳光灿烂的大厅门口。她可以到外面晒太阳,让人背或抬都可以,侄媳妇说过多次,但她不愿意。瘫倒前,谁不说她是大房里齐齐楚楚头一个。出去总得洗脸、梳头、换衣服,多麻烦。日子一长,也心安理得,好象就不应该到外面去,也没旁人再咕叨。
  又不知有几多日不曾有人提起砚床的事了,侄媳妇不会提,偶尔串门的妯娌姑嫂不会提。大家铁定认为她的瘫是几十年来贪凉,砚石上睡得太多,罪在石头。在她面前讲砚床就是讥笑她的瘫。说人不说痛处,病人面前一定要遵守古训。好点啦?好点了。吃过啦?吃过了。来看望她的人说不出什么新鲜话,就说几句最经济最简单的寒暄话。但是,她就是要和人谈谈这砚石:“哎,我真想好起来,再到那上面坐坐。”人家就瞪大了吃惊的眼睛,思量她瘫了太久,神经有点那个,避而不答,匆匆逃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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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6-2 18:09 | 显示全部楼层
丈夫说过砚床的来历:这块石头叫龙尾石,产于婺源龙尾山,埋在阴坡湍急泉流之下,当今文房四宝中的端砚,实在没有歙砚的历史长。从前,挂清正堂的大匾,五尺见方的字,要特制的毛笔写,这样的毛笔要用特制的砚台蘸墨。用的就是这块砚。请来的书家临场双手发抖,不敢开笔。一个看热闹的乞丐自告奋勇用烂棉花团蘸墨划拉出来。如今那大匾早卸下做了吴大家的猪栏门,匾上“清正堂”三个字还是方方正正,毫不褪色。后来,砚床归他一房所有,一直供在明堂下,也许应该供到条桌上,可是它太大太重了,没法可想。她大热天躺在砚面上,人家是看见的。砚石和吴家绝后有关的闲话不是没有风影。有些事情真不应该在砚床上做,做丈夫的当年花样真多。她不愿相信是这回事,总觉得是丈夫身体不行,再就是太痴太傻。看起来风流小生一个,脏腹空空。只怪他三十几岁就撒手走了,那时正在调药给他服。就为了一张画,有这巨砚的人还不会画?也怪他画得太好了,人家分不清是他的,还是黄宾虹的,他偏又说是黄宾虹的,开玩笑般地作伪。人走霉运,就谈不上“风雅”,哪有不丢人现眼的,丢人现眼,也不该夜半恍惚,走路走到新安江的深潭里。她想到丈夫的死,就觉得他骨头到底不硬,绝后不能全怪她,心里堵得慌。幸亏她很少想到。照说倒是应该恨这砚台的,可是恨也恨不起劲,说到底,忘不了它。
  侄媳妇咚咚进来了,带了午饭也还可以回来吃的,只要她愿意。“婶娘,有人来看过你?怎么出来了。”她看见了桌上一只放得没规矩的茶杯。
  “没,没有,我想透口气。”在晚辈前撒谎总有些心慌。
  “有收古董的来虽理睬。”她不知道刚才真有这样的人来过。也不知道吴家上两代也是古董师,连买带蒙过许多好东西。丈夫信中说,近来一些外人涌进文物之海的徽州寻宝,叫她提防些。
  于是老妇人又一天一天打发这难耐的时光,没有人和她谈起砚床,她孤零零地睡在幽暗的房里,砚床孤零零地睡在幽暗的明堂下。巷弄里“格登、格登”的脚步声自然是来了又去,去了又来,但却不是她渴想的声音。左邻右舍能避则避,不是不想来,来了不好说话。她总是叫人到砚上坐一坐,不是神经有毛病,就是久病把心弄歹毒了。人家虽然有子有孙了,老了瘫在床上照样凄惨。
  砚床睡在那里不说话,她睡在那里也不想说话,扳着手指头算古董师走了多少天,扳着扳着,弄糊涂了。她却又宽慰地想:古董师总会来的,这砚床还在这里。
  古董师到底给她盼来了。外面跑一趟,他见了世面,也增长了信心。外面人不就是那个样子,自己定能把这方圆几十里的古物悉数收尽。领导赏识他,给他三倍的奖金。在广州,还有个香港同胞靠近他想搭讪。他可是有些瞧不起赞赏他收购小物品的领导们,这是些什么玩意儿,哼,真家伙你们见过吗?他就想起了砚床。我把这东西弄上来,让你们呆傻一阵。泡在办公室里算个什么“文物工作者”。
  又是绝好天气。已是秋天,秋阳明丽,秋风飒爽,秋水苍苍,秋菊芬芳。就应该挑这种天气上清正堂,这种日子勤快的媳妇绝对不会留在家里的。
  “好久不来,我当你出事了。”有几分嗔怪。收古董的最容易饱私囊,谁不知道。老妇人更加知道。
   “哪里,我说出差的。逛了趟广州,东西贵死人,裤裆都差点抵在那里。”
  “广州比苏州远几多?”她又提到苏州了。能把姑苏女子拐到徽州的山里佬都是挺迷人的。十五岁那年,她拿着娘留下的几件首饰去一家当铺,这当铺是徽州人开的,在门口碰上了成为她丈夫的男人。她在阳光底下作画,她痴痴地看他描完最后一根水草。那几根水草带子似地,把她牵到了徽州。她抛弃了那个靠典当首饰过日子的家,也割舍了屋后半亩地大的花园,园里几株抵得香雪海的梅。
  得把她话题引开,缠上她的话头,连茶也不叫斟了,好个读书识理的妇道。“啧啧,你知道广州稀饭多少钱一碗,五角。白天鹅宾馆,一家大饭店,四十七层楼,睡一晚一百多块钱,比天都峰还高。”天都峰她也没去过,虽然走出后门看得见隐约的峰巅。“街上人呀,比上海南京路多,苏州观前街就更没得比了罗。人身材都小小的,眼窝抠进去。有的后生家长得不古怪,穿扮稀奇。”她闻着他他身上散逸出秋阳的气息,也闻到掺杂其中的腐草衰叶的气味,鼻翼亢奋地抽翕。“你就知道广州,别的地方没去吗?苏州没去?”她这辈子没想过广州,也不想去。
  “想去没去成。”其实他是从那里返家的,刚才漏出个观前街。
  她失望了。沉默了一会。“城里现在怎么样?”
  “城里,老样子。摆摊子的更多,剃头店越少了。”他并没有真去统计过,只是看到街上行人头发更长了。他对县城不以为然,这这大房子差不多,看多了就不知道讨厌。
  “砚台的事想明白了吧,上次开价不变,算点利息,怎么样?”无须隐晦,就是为这而来的,别的只为她解闷儿。
   “你就只记得把它剜去。”停停又说,“卖也不是不可以。”她的态度有了惊人的转变,古董师两眼闪出绿光,赶紧捕捉住:
  “我总算听到这句话了。”
  “价钱上不能诳我病婆子。”
  “这个我们就好商量了。”目标已经向自己靠拢。他记不得自己来了多少次了,终能为这句话欣喜若狂。
  “先说好,你别弄几百洋来糊弄我,没有这个数你开口也是零。”干枯的手指做出一个很精巧的动作,这动作只有大户人家当过家的女子才能做出,是这般灵巧,有趣,还带点调侃的味儿。古董师看懂了,她要的是壹千元。
   “你这开价也太高了,我可是诚心诚意。”他压住烦心,尺量和颜悦色地讲。 “我也是诚心诚意呀。”她说得很有滋味。
  “......,我......”
    “你......”
  讨来还去,她到底又想起一件往事:丈夫要她睡在砚床上作画。那一天公婆走亲戚去了,丈夫把门关得紧紧,叫她脱下衣服,贴着砚床,不管砚石冰凉冰凉,说是画一幅油画,题为“砚之神”。作好后,丈夫笑着说能卖壹千元,可他还舍不得。他藏起来。去世后,画也下落不明了。
  “你还说,夸赞个没完,这不是地道的砚石,是黟县青的变种罢了,乌光溜溜。”黟县青是一种黑色大理石,是皖南山区盖房铺路的好石料。古董师只好来硬的,他再也不能被这个偏瘫的老妇人治住。
  “你知道老吴家三代前吃什么饭的,就算是黟县青,几百年光阴,一寸光阴一寸金呀。”睡歪的脸略显讥讽的微笑让人想吐。
  “好了,来了这么多趟,我不想再来,这是壹千元钱,十札。收起来。隔日我叫人来抬。”这是他真心话。
  她幽幽地看他一眼,发现真有一不做二不休的神色。她双手巍巍伸出,却把钱推过去:“这么多钱显眼,你先收起来。买走这砚,应该把这砚的来历人事弄清楚,日后别人问起,也有个讲头,那才叫值钱,我说给你听。”
  “有什么好戏文,念吧。”不知她葫芦里卖什么药,“我不喜听二遍戏,你可是对我说过多回了。”
  “我倒要考考你,知道苏东坡写歙砚的一首诗么?”她不想对牛弹琴。
  “萋萋兮雾谷石,宛宛兮黑白月......”干这一行,这点文字功夫还是有的,“苏东坡可不止写了一首。”
  “好了,别背了,我说。”她发觉难不倒对方,“这砚本是献给朝廷的贡品。石工刚刚采下,没送进郡城凿制,那南宋小皇帝就跳海身亡了。这砚石自然没着落。当时石工情急生智,干脆埋在了自家屋后。”
  “我知道,后来你们吴家贩盐发了财,成了读书人家。”他指指那副“几百年人家无非积德,第一件好事惟有读书”的对联,“没想到先祖是石匠。顾念先人,请人粗粗剥成这样一副砚床,镇住读书人家基业。”
  “你知道的我不说。渐江和尚在这儿蘸过墨,你知道不?”她灵感突发,无人传授说出一句来历。
  哟,这可不能是诳言。这东西送进博物馆和渐江大师的画挨在一处,那价值会怎么论?“我哪能知道这么多,你再说说,说细些。”
  “今天说累了,吃不消。隔日再来吧,砚石奇事多着呢。待我说完,你拿去好了,价钱已经说定,绝不卖给别人的。”她确实疲乏,蹭着凳子直喘气。
  就是说完了,三天五天就编一个好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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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6-2 18:09 | 显示全部楼层
古董师蓦地收起一札札票子,脸上青筋绽将出来。“你在糊弄我,好吧,我说到做到,让你卖一万块吧,我不会再来了。”
   “要卖就卖给你,绝不会卖给别人。”
  “寻我开心,要我和你说话解闷儿。我事多着,后天就要去上海。你好好躺着吧,有人陪你说话的。”
  “格登、格登”,走了,古董师跨出了门槛,脚步很重。他还想创造出一个奇迹,这最后一招,对手或许会屈服。这个女人是只病老狐狸,永远在那里想她的歪心思。他没时间和她缠了,或许是同行发现了同样的秘密,也知晓了他的鬼鬼祟祟,暗中操纵着。老妇人竟没有声嘶力竭地要留住他。他被甩弄了,彻底被甩弄了。 古董师从二十来岁挑着货郎担偷偷摸摸地干开始,还从来没真正喜爱过一件经手的古董,无论真假。只有这巨砚例外,他是真心喜欢上了。他依赖这些东西维持生活,撑着发财的希望。他却讨厌它们,看不起它们,让他爱上的只有这方砚床。也许是来的次数太多,从主人缄口不语到愿意商谈,一次次,慢慢产生了感情。同样,对这砚床的女主人他则有十倍于爱的憎恶,那肮脏而可怖的妇人。她的日子已经不多了,为什么不能成全别人,她可以成全的不是一个人呀。幸亏他是暗中行事,没向谁夸下海口。
  他只顾自己愤愤,不知后面的老妇人是怎样一种心情,怎样一种神色。
    
  有黄山做屏风,徽州盆地冬天常常也是风和日丽,早上薄薄一层白霜,叫阳光一抹就没了踪影。十月小阳春,有时还延续到十一月。古董师忙忙碌碌几个月,还是忘不了那块巨砚。今日稍稍空闲,不觉就走过来,走上这条已经走厌的路。他就想看看那家伙,连钱也没带。
   走上路,他才知道,自己实际上一直在后悔,那天真不该负气而走。为什么这么长时间不去了,也许只要再坚持一次,水滴石穿,大功即告成。
  他不承认自己是失败了。
  门是关的,他喊了一声,没人应答,轻轻一推,竟自开了。从阳光里一下子走进幽暗的屋里,两眼昏花,什么也看不清。他眨眨两眼,又揉揉,猛然发现眼前是空的,什么东西也没有,简直置身于真空中。他习惯性地朝放砚床的地方望,砚床没有了。头晃晃,才看清堂前光景依旧,垫底的两块石条犹自存在,只少了柱子上那副对联。没有动静。他咳了两声,房里无人应答。走上前推推,里屋门关得紧紧。“她死了吗?”一个恐怖的念头涌上脑际,抬眼搜索四壁,倒没有一点举丧过的痕迹。他又小偷似地走近石条,弯下腰仔细看看,一道擦痕似很新鲜,大约刚搬动不久,但说不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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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6-2 18:10 | 显示全部楼层
迟了,晚了,完了。她那不治之症总会死的,前一阵又来了西伯利亚寒流,她死了。砚床带来了她的病,也只有她喜欢它,别人都看作是晦气物,自然也要处理掉。难道还要让她侄媳妇像她一样受阴寒之气而不事生育么?
  “你找谁?”一个健壮的年轻女子挺着肚子从门外走进来,看见这男子在屋里张皇,疑虑顿生。早听说自己不在家时,有个男人常来,想必是他罗。婶母是不是留下风流债,她不愿去想,也从没听说过。她看不惯小偷样的人。
  “她呢?”古董师忘了介绍自己。
  “谁?”
  “她呀,吴三家的瘫女人。”
  “你是谁?来干什么?”
  “我,我是文物商店的收购员。”他要尽量说得冠冕一些。
  “她好了。”好了,苦熬到头了,也算长寿了。把她生命再拉长,让她多受一些苦,于人于已,都无益处。
  “那好,那好,该松一口气了。”
  年轻女子不满地瞪他一眼。他好不自在,仿佛立时成了一个矮子。
  “那块石头呢?”他指指堂下,鼓足勇气也得问。
  年轻女子琢磨着他的脸,很生气的样子,并不回答。
   老妇人连死也不放过这块砚石。坟墓在哪里,他要把它挖出来,背走砚石,这种宝物怎能让其睡在地下。他跑了那么多次,这次只是想看看,却连看也扑空了,永远扑空了。
   “埋到坟墓里去了?”他小心而不情愿地问。
   “我不知道。”女子轻轻回答,像脱枚戒指。
   “我看是不会埋的,那东西......”
   她突然打断古董师的话,尖声地问:“你以前常来这里?”
   他不能不点头承认。
     “好,我正找你要石头呢。婶娘去世前两天,石头就没了,她睡着没听见响动。别人要这石头干什么?只有你,哼,买不到就偷,还好意思再来。”
  “我,我没有,我好久没来了,是我偷的,我宁愿去坐班房......”他急得结结巴巴的。
  “你来为什么总避着我呢?”女子似乎相信了他的话。
  他无法回答。眼前漆黑,头脑里一片空白。嘴唇下意识地蠕动:“不可能,不可能。”
  “你,请走吧;我有事。”年轻女子要赶他。
  得到房里去看看,也许......他清醒过来,往前走了几步,一手揽起挂了几十年的白竹布门帘,用足力气推开门。他立即闻到一股发干的霉味,几束窄窄的阳光透过窗棂上的裂缝,斜落到房里的大床上,无数的灰尘在光带中跳舞。看不见别的,他索性推开窗子,原来,房间里除了那张要拆下来才能搬出去的大床,竟是什么也没有了。
  古董师再想问问清楚,健壮的女子却一把将他搡出门外,“砰”地一声关上了大门。
  他再也推不开门。他不能相信年轻女子的话,这巨砚怎么能落到别处。当然,他还要深入了解它,要把它掀开看看。应该问问她的邻居。从前有多少次,他都是避开这些人来的,现在要找个人问问,偏偏一个人都碰不上。愣了会神,他忽然恍然大悟,人们都到外面晒太阳去了。大房子这么幽深昏暗,像盛了满满一屋子墨汁。他步伐快了起来,“格登、格登”,节奏迅速、明快。
  欣赏这声音的人已经不在。他拿不准外面有没有人认识他。


   备注: 1985.8 二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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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6-2 18:12 | 显示全部楼层
作者是我的大师兄哦,钦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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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6-2 22:16 | 显示全部楼层
诗歌都上了人民日报的,你的文采也不错的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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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6-5 06:49 | 显示全部楼层
歙县律师 发表于 2013-6-2 22:16
诗歌都上了人民日报的,你的文采也不错的呵。

我师兄后来又毕业于鲁迅文学院创作研究生班的,水平蛮高的哦。我望尘莫及,惭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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