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高高的大雁塔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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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高高的大雁塔下原创 王德中 [url=]净水斋观察[/url] 昨天

序

报告文学《大雁情》的末尾，黄宗英描绘了这样一个幻境——大雁飞过我的窗前，盘旋，盘旋。大雁们围在我的书桌前，站成一个半圆，在观看、在议论我写的草稿。只听得头雁用宽厚的男低音说：“这种情况很熟悉嘛，很熟悉。我们从北方飞到南方，从南方飞到北方，常常碰到，常常碰到！”大雁们把我写好的草稿一张一张的衔走了，衔走了。大雁们排成了人字形，飞远了，飞远了……自打读了这段文字以后，我总时时刻刻感到有大雁从我的眼前掠过而飞向远方。1979年11月上旬，我在《光明日报》上读到《大雁情》，从中获悉了秦官属的业绩和遭际。我就想变作一只大雁，飞往大雁塔下西安植物园，当面向这位具有创造精神和献身精神而又屡遭磨难的研究实习员表示敬意和同情。我情不自禁当即毅然决然地在写作课上讲析《大雁情》、赞颂《大雁情》所记载的秦官属精神和大雁精神。黄宗英笔下的大雁，有一种精神，一种抑恶扬善的精神。《慈恩寺三藏法师传》也告诉我们，大雁的这种精神，是大雁塔之名的由来。据载：玄奘法师所信奉的是佛教中实行不食肉教规的大乘。他在印度留学时，所在寺庙的附近还有一寺，属于食肉的小乘。有一天，这个小乘寺庙内无肉可食了，僧人正为“无肉之炊”发愁。忽然一群大雁从天上飞过，竞相折翅断羽，从天上坠落下来。僧人无不为此惊叹，以为是菩萨显灵，劝戒食肉。于是在雁落之地建塔纪念。从此全寺僧人不再食肉，并且改信大乘。这就是人们把印度佛塔叫做“雁塔”的缘故。位于西安城南的大雁塔也由此而得名。大雁塔是抑恶扬善精神的体现。

黄宗英与秦官属（左）想大雁塔之名，读《大雁情》之文，我的心潮奔涌不已。从1979年以来，抑恶扬善的大雁精神传遍了960万平方公里的土地。秦官属们的大多数，其境遇都获得了不同程度的改善，秦官属们的队伍正在壮大。建设我国的现代文明，要靠亿万人民的创造精神和献身精神，而创造精神和献身精神的发扬光大，则要靠抑恶扬善的大雁精神作保证。我真想亲眼观瞻一下大雁精神的体现者——大雁塔!一实现亲眼观瞻大雁塔愿望的良机来了。1986年初夏，我接到了7月去咸阳参加第五次中国文章学讨论会的通知。可就在多年的夙愿即将实现的前夕，我病倒了，心里真有说不出的懊丧。有幸的是，身体转好，青春复归，我终于踏上了去陕西的旅途。
到了咸阳，我恨不得立刻去西安观瞻大雁塔。可我要参加讨论会，得准备联系《大雁情》讲文章阅读心理学。在讨论、备课的日子里，脑际常常呈现曾经在画册上看到过的大雁塔的雄姿，眼前不时闪现大雁高飞的幻景。7月30日课讲过了，第二天清晨，我就急急地登上了由咸阳开往西安的59路公共汽车。在西安城西的汉城路下了车，就匆匆地登上3路公共汽车，中途又迅疾改乘5路车，径直往大雁塔奔。位于慈恩寺内的大雁塔高高耸立在眼前了。望着方方正正的塔，我顿生一种敬意。我目不斜视，身不转向，毕恭毕敬地朝她走去。无奈，慈恩寺的院墙把我挡住了。我只得绕着院墙找到山门入寺庙观瞻大雁塔。山门内两侧，钟、鼓楼对峙，但见东边钟楼内悬挂着一口重达三万斤的铁钟，上面铸有“雁塔晨钟”几个字。由这口明代铸造的铁钟之名可知，虽然唐高宗在当太子时为补报生母的大恩大德而建造的这座慈恩寺，先建于大雁塔四年，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大雁塔之名愈来愈超越慈恩寺而闻名于世。位于寺院中心高台上的佛殿，几十尊佛像没有能够吸引住我的注意力。我径直走到大雁塔下。这塔真高真大啊！这座仿木结构的楼阁式砖塔，高64米，共7层，底层每边长25米，基座每边长45米。当年唐高宗允建的大雁塔只有5层，总高度为180尺。经过历代修建而成的现存高塔，既高大雄伟又古朴庄严。这座体现着抑恶扬善精神的高塔，与当年玄奘法师凭借创造精神和献身精神建立的功业是相称的。玄奘是位僧人，我与他没有共同的信仰，但我十分钦佩他的精神。据典籍记载，俗称唐僧的玄奘，于公元629年从长安出发去印度取经，公元645年才回到长安，历时17年，行程10万里，经110个国家，取回佛经657部。他在印度那烂陀寺，获得了极高的学术地位，是这座万人大寺里能精通50部经论的10个人之一。他名扬印度，至今仍备受尊崇。玄奘回国后，以19年的时间，共译著佛经75部，计1335卷。他在病故的前几天，还着手翻译《大宝积经》。玄奘法师啊，你在我国文化史、宗教史、中外交流史上的丰功伟绩是不可磨灭的，这巍巍屹立的大雁塔正是你的丰碑。二大雁塔是玄奘的丰碑，但这位高僧当年奏请皇上允建此塔的初衷，却在于安置他从西域带回的经书与佛像。这有嵌在高塔底层南门洞外两侧的石碑为证。西侧石碑刻的是唐太宗为玄奘所译经书写的序文，名为《大唐三藏圣教序》；东侧石碑刻的是唐高宗写的纪文，名为《大唐三藏圣教序记》。然而，在大雁塔落成的半个多世纪以后，自从公元709年唐中宗登塔赐宴群臣之后的若干世代里，帝王将相、达官显贵却不断地玷污这神圣的高塔。唐代新考中的进士都要在大雁塔题诗留名，以表达自己从此步步高升的愿望。如果日后当了将相，还要把他的名字改为红色。这就是风行数百年的“雁塔题名”。到了明代，连新考中的举人也到雁塔题名。但是，大雁塔终究是玷污不了的。因为，归根结底，历史是具有献身精神和创造精神的劳动者以自己的伟大实践来撰写的。站在这高高的大雁塔下，我不由得想起了7月26日那天与会人员集体参观秦始皇帝陵的情形。那一天，我们乘坐的汽车从咸阳出发直开秦陵。车过临潼不久，有人指着前方的一座山岗说，那就是秦始皇的坟墓。司机接口问：“是先看看秦皇墓，还是先参观兵马俑？”车厢里响着同一个声音：“先参观兵马俑！”车子继续前行了。我们的坐车在秦兵马俑博物馆前广场上停下了。同行者没有人顾上喝口水，没有人在大道两侧一个接一个的食品摊前驻过脚，都不约而同地直向博物馆走去。博物馆大门，进出行人络绎不绝。馆内，中外游人错杂而立，把总面积达14000多平方米的长方形秦俑一号坑，围得水泄不通。我挨着人墙走，想找个空隙靠近俑坑的栏杆鸟瞰兵马俑的全貌。哪知道。所到之处，围观的人们都丝毫没有让出一点地方的意思。只听到他们或叹兵马俑的壮观，或说军事阵容的奇伟，或议雕塑艺术的高超，或讲陶俑形象的逼真，或赞科学技术的发达，或说历史内容的丰富。各自从不同的角度颂扬了我国古代劳动人民和科学、艺术工作者们的聪明才智和创造能力。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一点缝隙挤进了人墙，由体态多异的兵俑和陶马以及战车布成的军容尽收眼底了。“这真叫‘观止’咯！难怪有人称之为‘世界第八大奇迹’啦！”我脱口说了这么一句。周围的人都向我笑笑，我感到这张张笑脸都洋溢着善意。有人接着我的话说：84年美国总统里根参观时，向陪同的我国领导人提出要求，让他到俑坑里看看。他在俑坑里参观时，又问我国领导人能否让他摸一摸陶俑。经同意之后，他就把身边的陶俑摸了一下。听了这一趣谈，近旁的人们都说：我们的心情和里根一样。是的，几千个陶俑悉象真人，其面部“表情”比维纳斯还要丰富得多，有谁不想探个究竟呢？！但我们都只能远远地看上几眼就得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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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随着人流走出博物馆向我们的坐车走去。坐车驾驶员正在连连按喇叭，可车厢里还没什么人，原来大家都没按预定时间结束参观。
坐车返回到了秦始皇墓地，司机边停车边说：你们下车去看看吧。大家都下车了，但多数人驻足不前，只在马路上走走、望望，仅有少数人攀登覆斗形陵冢，可他们也没上几级石阶就回来了。我上车就座以后，脑际萦迴着一个问题：参观兵马俑大家流连忘返；参观始皇陵人们兴味索然，这种对比说明了什么呢？在高高的大雁塔下，重新思考这个问题，我真想找到一个明确的答案。三面对巍峨的大雁塔，寻思形成兵马俑之热烈与始皇陵之冷落这种对比的原因，我眼前的大雁塔好像变成了一部博大精深的史书，她记载着中华民族的文明史。鲁迅曾在《狂人日记》中这样写道——……我翻开历史一查,这历史没有年代，歪歪斜斜的每页上都写着“仁义道德”几个字，我横竖睡不着，仔细看了半夜，才从字缝里看出字来，满本都写着两个字是“吃人”！鲁迅的归纳是对的。中国封建统治阶级的历史就是一部“吃人”史。不过，以大雁塔为象征的这部历史却有与之迥异的内容。联系这部历史，我想起了26日那天参观“华清池”的所见所闻。华清池历史悠久，相传早在西周末年周幽王就在这里修建了骊宫。后来，秦、汉、隋、唐等诸多世代的封建王朝都耗费巨资在此大兴土木。它是帝王将相寻欢作乐的地方，它是封建统治阶级“吃人”本质的明证。我一踏进华清池，就买了一张《城乡生活》报“华清池专号”，《楼阁玲珑五云起》、《秦始皇温泉遇神女》、《宏伟壮丽的华清宫》、《千古之谜“金沙洞”》、《“贵妃池”今何在》等一个个醒目标题跳入眼帘。我想看看介绍西安事变的文字，可就是找不到，于是随着人流往前走。我随行的这股人流，由新浴池前西行，经九龙湖岸，过温泉宾馆，穿望湖楼三洞门，出开阳门，登骊山道，直往“捉蒋亭”。大家对沿途的自然景观和人文景观都不屑一顾，来到“捉蒋亭”前就说笑开了。有人说：当年西安事变一发生，蒋介石仓皇而逃。他登上骊山道，拚命往上爬，躲进“正气亭”，终于被捉到。今日的“捉蒋亭”原来叫“正气亭”。蒋介石躲到这儿来，哪有不被捉住之理呢？这一席话把在场的人都逗乐了。凝视高耸方正的大雁塔，想起参欢华清池的这一幕，好像找到了正在思考的问题之答案，我心中产生了一种久久都不消失的快感。我深深感到：人们眼里只有达官贵人而没有普通百姓的痼习正在被革除；尊重人、尊重普通人、尊重普通人的劳动、尊重普通劳动中的创造精神和献身精神的风尚已经萌生。中华民族文明史的崭新一页正在徐徐揭开。四以大雁塔为象征的这部文明史，是一部记载普通人的劳动及其业绩的历史。这部历史上，没有个别人的姓和名，只有一个伟大集体的名字——中华民族。这是一部真正的文明史，因为中华民族的全部文明都是我们这个民族的世世代代的普通人的集体智慧的结晶，而不是神仙皇帝的赐品。想到这里，我的思想感情的潮水猛然涌向了半坡村。

位于西安东郊的浐河畔的半坡村，按司机的规定，我们只能参观半小时。7月26日17时许，我走进半坡博物馆，就十分抓紧地观看。说不清出于什么缘由，我极想找到半坡人尊神祭鬼的物品和踪迹，但始终没有发现。我所看到的是生活在距今六千年左右的半坡人所创造的生活资料和生产资料的遗物或遗迹。其中，有石制的斧、锛、凿、刀、铲、砍伐器、磨棒、磨盘、箭头、网坠、和纺轮等，有骨制的刀、锥、铲、凿、针、箭头、鱼钩和鱼叉等，有用黏土烧制的钵、盆、碗、壶、瓮、罐、甑等；我看到了半坡人制作的装饰品和随葬品的遗物；我还看到了半坡人制造的陶窑、房屋、地窖以及围绕居住区的大围沟等生产和生活设施的遗迹。这些遗物和遗迹，体现了半坡人的追求和信仰。我感到：他们追求的是科学、是美，而没有倾慕特权和专利；他们信仰的是自己的智慧、是自己的创造力，而没有迷信神仙和鬼魅。
我抓紧时间仔细观察了半坡人的一些遗物和遗迹，想进一步了解我们中华民族祖先的人生态度。我终于发现，半坡人死后的陪葬品多为生活用具和装饰品，而绝对没有陶俑之类。半坡人没有给子孙留下姓和名，眼前的这些遗物和遗迹也不是他们有意留给后人的。然而，这些遗产却生动地表明，半坡人已经具有了强健的自我意识，深明自己是人而不是其他。他们有了人的尊严感，不仅尊重自己，而且尊重他人，尊重凡是属于人的人。半个小时转瞬即逝了。但我在这里得到的，却比读现有的任何一本用文字撰写的史书所得到的都要多得多。半坡人的文明与一切“吃人”者的“文明”，形成了强烈的对比。在我的无涯无极的思维天地里，耸立着一尊半坡人的高大塑像，也浮现着一幕幕“吃人”者不把人当人的丑剧。五在高高的大雁塔下，追思半坡人创造的文明领悟半坡人的自我意识，我猛然想起了赵梦桃。我们第五次文章学讨论会是在西北国棉一厂举行的，我有缘进一步认识了赵梦桃这个人。梦桃这个名字是甜美的，可她的身子是在苦水里泡大的。然而，这个幼年生活全是在一个筐箩里坐完的弱女子，却具有十分强健的自我意识。1951年，正在修建中的国棉一厂招考培训工。14岁的梦桃又瘦又小，一位民校的同学担心她“不够份量”，梦桃却说：“只要我走进工厂，五条老牛也拽不出我来。”当工人的愿望实现了，“好好干！”成了梦桃的口头禅。在学习郝建秀工作法的毕业典礼上，第一个系上了红围腰，她说：“带上郝建秀围腰，就要按郝建秀工作法办事！”果然，她独自看一台车，白花却出得惊人的少。

在梦桃一个心眼“好好干”的时候，一场风暴偷偷地袭来了。一天，梦桃下班唱着歌儿回到宿舍，不一会儿轮班长来了，当着众人说：“今天开会不为别的，单为帮助赵梦桃同志。”一会儿有人发言了：“凭你的技术，为啥白花出得少？”“要有鬼，就说，别隐瞒！”……听着这些刺心的话，17岁的小梦桃惊异、痛苦，但最后她终于站起来说：“我能哄一天，哄不了一年！往后看吧!”误会、猜疑、指责、钉子……都没有能阻止赵梦桃前进的步伐。梦桃相信自已，也信任别人，“不让一个小伙伴掉队”是她的信念。她领导的小组一向先进，但小组的成员是有差别的。为了保先进，有人主张调些技术尖子来。可梦桃说：“在咱们的队伍里，哪个是甘心落后的？”“能帮助别人先进，是人生最大的幸福！”“我们要不让一个伙伴掉队，不让周围有一个小组掉队！”一颗赤诚心，打开万家锁。不管是先进的还是后进的，不论是喜欢她的或是本来对她存有偏见的，梦桃都能换过她的心。
梦桃这个弱女子，为啥有这大能耐？答案在于：她有强健的自我意识，有着远胜于半坡人的自我意识的自我意识。梦桃的自我意识具有我们时代的特点，具有崭新的品格。梦桃的自我意识的核心是当家作主的幸福感和社会主人的责任感。梦桃的自我意识和秦官属的自我意识有着同样的内核。赵梦桃和秦官属这两个女子，一个是纺织工人，一个知识分子，她们一样纯洁，一样质朴，一样克己，一样勤恳，一样善良，一样创造，一样献身。她们都有资格写进中华民族的史册。在中华大地上和她们一样为了人类的崇高事业而创造而献身的普通男人和女人，也都该写进中华民族的史册。来慈恩寺观瞻大雁塔的两个美国人从我的身边走过，打断了我的思路。我突然想到了胡适，想到石原皋所著的《闲话胡适》，想到刘海粟写的《闲话胡适•序》，想到刘海粟在这篇序中写下的这样一段话——……有些人终身默默无闻，但在品德上、学识上、技术上，有突出的东西，值得告诉后代的，都要加以记录。……凡是对一个地区的人民生活起过积极作用的人，就值得我们纪念。历史并不是少数人运动群众的结果，尊重了普通人，我们的历史宝库便会更加丰富。我真想在刘海粟这段话的后面加上这么一句：“尊重了普通人，两个文明建设必定蒸蒸日上。”

象征着抑恶扬善精神的大雁塔巍巍耸立在眼前。在以大雁塔为标志的中华文明史上，我读到一篇篇赞美创造、歌颂献身的华章。我端端正正地站在高高的大雁塔下，请摄影师给拍了一张彩照，甘心让大雁塔之高大反衬出我的矮小。我立志使自己的心灵和那些富有创造精神和献身精神的世世代代的千千万万的普通人的心灵一样晶亮。大雁塔啊，请对我实行最严格的监督吧。1986年8月于徽州师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