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徽商之五《四水归堂》
2008年09月23日
木雕、砖雕、石雕,徽州商人将大量的资金耗费在这些号称“徽州三绝”的民间技艺上,徽商雄厚的资本就这样化为乡土永恒的记忆。
康熙五十七年,侨寓扬州的徽商后代程庭回到了歙县老家岑山渡,面对依山傍水的家乡,程庭惊诧了——惊诧于徽州的乡村。他在《春帆纪程》里这样描述:
乡村如星列棋布,凡五里、十里,遥见粉墙矗矗,鸳瓦鳞鳞,棹楔峥嵘,鸱吻耸拔,宛如城郭,殊足观也。
走进徽州那一片片烟火万家、宛如城郭的村落,留在程庭心里的,也许不仅仅是惊讶。
宏村是汪氏聚居的地方,徽州素有“四门三面水,十姓九汪家”的说法,仅此一点,就可看出,汪氏在当地可谓人多势众,是个大户人家。
宏村始建于南宋,距今已经有800多年的历史了。今天,宏村以它的风水学说而著名,“山为牛头,树为角,屋为牛身,桥为脚”,这是宏村最初的形态。我们不知道,当年,名满徽州的休宁海阳风水先生何可达在设计这座牛形村落时,是否已经预见到了村子的兴旺,反正后来的宏村汪氏,日趋兴盛发达,涌现出一大批显赫的商贾和官宦,民国11年任国务总理兼财政总长的汪大燮和清末大盐商汪定贵就出生在这里。
汪定贵是个盐商,他花了许多的钱建造了承志堂。著名作家汪曾祺的祖籍是安徽徽州,汪先生在返乡寻根的时候曾经看到过承志堂,在一篇文章中,他这样描述:
房子是一个盐商盖的。盐商大概很发了点财,房子很考究。主房两进。两进之间是一个大天井,四面“跑马楼”。楼上无隔断,不能住人,想是庋藏财物的。楼下北面为大厅。木料都很粗大,涂生桐油。这宅子引起美术界的注意,是因为有极精细的木雕。徽州木雕是在素面的木枋上开出长方的一块,内刻人物故事。天井南面的木枋上刻的是“百子闹元宵”,整整一百个孩子,敲锣打鼓,狮子龙灯,高跷旱船,很热闹,只是构图稍平。北面木枋上刻的是“唐肃宗宴官图”。两边的人物都微微向内倾侧,形成以肃宗为中心的画面,设计很聪明。
承志堂,占地2100平方米,建筑面积3000多平方米,60余间厅堂,136根立柱。承志堂的木雕虽已历经百多年光阴,却依然金碧辉煌。据村人传说,汪定贵在建造此屋时,仅用于木雕表层的饰金,就达黄金百余两。
真是豪奢啊。按照明初的定制,庶民庐舍,不过三间五架,而且不许用斗拱、饰彩色,但是到汪定贵的时候,早已礼制崩坏,徽州商人“盛宫室、美衣服、侈饮食、拥赵女”,奢靡得一塌糊涂了。
牌坊是徽州最显著的建筑。在徽州,最多的是贞节牌坊。
按徽州俗例,男子最迟到了16岁,就要出门做生意,因此徽州人往往早婚,当地流传说法是“歙南太荒唐,十三爹来十四娘”。此后外出学徒、经商,有时几年、十几年、甚至几十年才能还乡。
明代小说家凌蒙初,曾把徽商不惜新婚之别的现实,反映在自己的作品里。他在《初刻拍案惊奇》的“姚滴珠避羞惹羞,郑月娥将错就错”一回中,写了这样一件事:明万历年间,徽州府休宁县荪田乡富室姚家,将女儿滴珠嫁与屯溪潘甲为妻。潘甲是一个因“家道艰难”,“弃儒为商”的后生,成亲两个月,潘父就发作儿子道:“如此你贪我爱,夫妻相对,白白过世不成?为何不想去做生意?”潘甲无可奈何与滴珠说了,两人哭个不住,说了一夜话。第二天,潘父就逼着儿子出门做生意去了。
“记岁珠”的故事更具有典型性:歙县有一对青年夫妻,结婚3个月,男的便远贾他乡,女的在家以刺绣为生。她每年年底以日常辛苦积攒下来的余钱,换回一颗珠子,用以记载丈夫离家的岁月,称之为“记岁珠”。又因为这些珠子上沾满了眼泪,私下里又称为“泪珠”。可是珠子渐渐积多,眼泪慢慢流干,仍不见丈夫归来。后来丈夫归来时,妻子已离开人世3年了,悲痛之余,打开箧子一看,积珠已有20余颗。
“一世夫妻三年半,十年夫妻九年空”,胡适先生曾经感叹道,“一对夫妻的婚后生活至多不过三十六年或四十二年,但是他们在一起同居的时间,实际上不过三十六个月或四十二个月——也就是三年或三年半了。”
历史上,徽州境内曾经树立过千余座或木质、或砖质、或石质的古老牌坊,虽经五六百年的风雨侵蚀,至今仍有一百余座牌坊矗立在田间溪头,这其中,贞节牌坊就有40余座,而且均建于明清两代,这与徽州商帮驰骋天下、“几遍宇内”是同步的。
这些寂寞的石头,仿佛徽州大地上不绝的音符。
牌坊、祠堂、民居,是徽州古建三绝。一位日本建造学家在《中国民居研究》一书中,这样来描写徽州的传统民居:
街巷又深又窄,阳光射不进去,但可以看到明朗的天空。石板路蜿蜒曲折,黑瓦墙顶高低起伏,形态端庄。身处此地,似乎突然觉得迷失在西班牙或意大利古老的街头。穿过饰有精巧砖刻门罩的大门,进入室内,令人吃惊的是,从上面射入的明亮幽静的光线,洒满了整个空间。人似乎在这个空间里消失了。与入口相对的是一块横卧着长石板的地面,称作天井,站在这里仰视,四周是房檐,天只有一长条,一种与外界隔绝的静寂弥漫其中。地层正中有开敞的大厅,向着天井开放,这是“堂”。
这就是“四水归堂”了。
“四水归堂”是徽派建筑的主要特征之一。在风水理论中,天井和“财禄”相关。经商之道,讲究以聚财为本,造就天井,使天降的雨露与财气,不至于流向别处,四水归堂,四方之财如同天上之水,源源不断地流入自己的家中。
据《五杂俎》记载,从明万历到清乾隆的200年间,徽州商人商业资本的规模增加了10倍。徽商走到了十字路口,前进,还是后退?资本家和地主两种身份,徽商最终选择了后者。
而在商业资本规模急剧增长的同时,明清时期商品流通量的规模却增长缓慢。以当时社会最重要的商品,同时也是明清时期流通领域中数量最大的粮食、棉布来说,流通量仅仅增长了3倍。由此可见,明清时期商业利润的增长远远超过了商品流通量的增长。这样一来,一部分商业利润就必然无法被流通领域所容纳,必须游离出来,重新寻找出路。
出路有两条:一是部分资金流向产业,即商业利润投向产业,转化为产业资本。例如徽州商人在芜湖开办的造纸厂、手工作坊等,徽商在苏州经营棉布,为了方便商业经营活动,把资本用于购买棉纱,然后发给当时上海地区的农户织布,然后将布匹收购上来,运到苏州进行再加工,这些都是表现了徽商商业利润向产业的转移。据《明清苏州工商业碑刻集》记载,雍正乾隆之交,苏州已有字号45家,踹坊450余处,踹匠10900余人。平均每一字号就有10家踹坊,240余名踹匠为其踹布。可见徽商在苏州经营的踹布业中,已经颇具规模。
但是,这一点在徽商所有利润的流向当中,所占比重是微不足道的。
就整个徽州商帮而论,它毕竟还是一个封建的商帮,他们中的绝大多数人并没有走上产业革命,而是走上了另外一条道路,他们将大量资金用于买田置地,变成地主,这无疑最终制约了徽商自身的发展。
对于徽商而言,“以末致富,以本守之”的传统观念在他们的心目中是根深蒂固的。徽商的发展壮大,并没有冲击瓦解徽州传统的经济社会结构,相反,新安理学的文化纽带将商业与宗族整合在一起,徽商获得的商业利润又被源源不断地输回故土。
从经济的角度来说,另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当时的土地能带来丰厚的利益。历史记载表明,从明建文三年起,每隔50年全国米价以平均3.7倍的速度增长,清末米价增加近8倍。徽州地区由于“地狭人稠”,粮食一直奇缺,米价的上涨幅度更大,米价之高更是惊人,时有“斗米银三钱”一说。可见,拥有土地不仅可以获得高额地租收入免于无米之忧,且可以高价出售获取暴利。
正因为土地能够带来稳定、丰厚的利益,又进一步地刺激了徽商追求和购买的欲望。所以绩溪汪村虽然只有二十多户人家,但在明清两代却有多达19户的商人在南京高淳购置了大量的土地。
“在商人资本仍然占着统治地位的地方,古旧的状态也就占着统治的地位。”徽商将部分利润输回故土,与其说是为了得到一张死后进入祠堂的、享受子孙祭祀的入场券,不如说是对曾经帮助其商业经营的宗族势力的报偿。所以,徽商不惜以重金购置族产,为宗族聚居提供物质基础。因此,棠樾的鲍氏父子虽然远在扬州,却在徽州购置了2000多亩义田。中国任何一个地方的宗族,都不可能拥有如此巨大的族产。
“姓各有祠,宗各有谱”,徽州祠堂遍布。历史上,仅西递胡氏宗族,就拥有二十多所祠堂。
乾隆五十三年,徽州发生洪涝灾害,洪水冲毁了徽州府城歙县太白楼下的河西桥和道教圣地齐云山下的登封桥。河西桥是婺源、祁门、休宁和黟县等地进入徽州府城的交通要道,而登封桥是黟县至杭州货运交通的大动脉,民谚云:“忙不忙,三日到余杭”,其中就要穿越这座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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