免费师范生：我的未来，我做不了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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免费师范生：我的未来，我做不了主
       今年7月，全国第一届免费师范生行将毕业。

　　4年前，这批年轻学子曾被寄予无限厚望：他们得到国家高层领导人的接见，被送往全国6所高等师范学府深造，享受“两免一补”的政策待遇。他们身上，承载着改变中西部地区教育落后面貌的重任。

　　离毕业只有半年了，他们中的不少人，已隐隐感受到理想与现实之间的落差。

　　本报记者 王乐

　　生源地决定“饭碗”

　　北师大，一间模范寝室里住着4个免费师范生：人人憧憬当教师，个个学业表现优秀。但最近一年找工作，因为原籍所在地的“先天”不同，幸运并没有光顾她们中的每一个。

　　北京师范大学女生宿舍楼西南角某寝室。邬亚君将桌上最后一叠书打包进行李箱，锁上寝室楼，踏上了回家过春节的旅途。

　　虽然离正式毕业还有整整半年，但邬亚君已经找到了工作。家在广西的她，本该参加1月19日在北京师范大学举行的广西籍免费师范生专场招聘会。但早在去年年底，邬亚君就已经找到了“东家”——广西省柳州市高级中学。这是她高中的母校。

　　邬亚君至今记得4年前填报志愿的一幕：她希望未来能当一名教师，恰逢那年，北师大在广西省只招收免费师范生。那就报考北师大吧！

　　免费师范生实行“两免一补”——不仅免除学费，免缴住宿费，还补助生活费，这被形象地概括为“吃住不愁”。和其他普通本科生需在毕业后自谋出路不同，免费师范生从进入大学、签定协议的那一刻起，毕业后的出路也随之决定：回原籍中小学教书10年，有编有岗。这客观上决定了他们不用为找“饭碗”担心。

　　邬亚君很快就会成为邬老师，当然，这与她自身的优秀分不开。在大学里，邬亚君连年获得奖学金、获评“三好学生”。大三下学期，她在全校范围的选拔中脱颖而出，获得去美国哥伦比亚大学文理学院交换学习一学期的机会。去年9月至12月，北师大组织所有广西籍免费师范生到南宁市的各所中学实习。这次实习，恰是学校在为广西籍免费师范生日后就业作铺垫。在南宁，邬亚君收到了很多当地学校发出的邀请，最后选择回自己的母校任教。“感觉自己离当初的梦想又近了一步。”

　　但发生在邬亚君身上的“天时、地利、人和”，却没有复制效应。

　　邬亚君的三位室友，一个来自宁夏，一个来自山西，还有一个来自青海。本来，四个姑娘组成了免费师范生圈子里的“模范寝室”，大家学习都很刻苦，学业表现非常出色，人缘也都特别好。但找工作时，意想不到的情况发生了。

　　山西姑娘罗小晶，已经找到了“方向”。去年12月，山西省教育主管部门在北师大举行专场招聘会，大批山西当地的学校与山西籍免费师范生双向选择。“很多学校都是带着岗位来的。”罗小晶自身条件不错，很快被当地一所学校“预定”。

　　相比之下，宁夏女生赵欢有些郁郁寡欢。“其他免费师范生都可以在双选会、甚至在实习阶段物色学校，可我们宁夏籍学生却没有这样的机会！”赵欢告诉记者，宁夏对免费师范生的需求很大，她也得知，待毕业时，自己会以分配的方式回原籍中学教书。“基本会去省级重点学校任教，但到底去什么学校，我现在还不知道。”缺乏择业主动权，是令赵欢心里不踏实的主要原因。

　　四个女生中，最焦虑的当属来自青海的沈玉婷，因为贵州省、甘肃省、青海省等地关于免费师范生的就业政策细则迟迟没有出台。看着其他省的学校到北师大来了一批又一批，沈玉婷心里既羡慕又嫉妒。她现在惟一期盼的，就是“快些给我们青海的免费师范生一个明确的说法！”

　　在北师大的这个四人寝室里，沈玉婷其实才是学习最努力，表现最出色的一个。她对于教师职业的憧憬，甚至比邬亚君还要来得热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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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年“服役”的尴尬

　　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免费师范生”的身份竟会成为这批学子最大的求职障碍。“到城镇学校工作的免费师范毕业生，必须到农村义务教育学校任教服务两年。”正是这条规定，让很多学子求职碰壁。

　　直到大四前，很多免费师范生确实不曾为今后的“饭碗”发愁。

　　“按照当时签署的协议，只要我们进入中小学从事教育工作，那么肯定是有编制、有岗位的。”陕西籍免费师范生成年宏的想法很“典型”，可现实告诉这位年轻的小伙：他错了！

　　今年，陕西籍免费师范生的就业状况十分严峻。

　　和其他省份迟迟未出台细则不同，陕西籍免费师范生很早就听说，陕西当地的师资已经饱和。“今年在陕西本地，由陕西师范大学培养的师范生就有几百人，还有很多研究生也争着想当老师，竞争非常激烈！”在全国的所有省份中，陕西省是今年惟一允许原籍免费师范生可跨省就业、不用回陕西工作的。

　　刚得到这消息，成年宏甚至窃喜。不必回原籍，意味着也许可留在北京，或去上海等发达地区学校任教。但事实证明，他的想法太天真！

　　如果可以跨省就业，限制就更少、择业也更自由？北师大的老师们连连摇头，学校就业指导中心专门组织座谈会，建议陕西籍免费师范生尽量不要跨省，否则会出现很多“后遗症”：就业后到底算哪里的人？归口哪个省教育部门管理？再往后，支教与在职读研等一系列环节，都是麻烦事儿。

　　成年宏决定，把找工作的目标瞄准省会城市西安。他到处投简历，但都石沉大海。长时间的等待之后，成年宏不得不主动“出击”。打了一圈电话，对方学校很直接地给了他答复：想当老师，不是研究生学历，免谈！

　　这让成年宏很尴尬。依据免费师范生的政策规定，这一群体在毕业前与协议规定服务期内，一般不得报考脱产研究生。只有在毕业后，经考核符合要求，才可录为教育硕士专业学位研究生，在职学习专业课。

　　成年宏终究还是幸运的。去年11月中旬，他在网上看到西安市有一所新建的中学正在招聘教师。于是，他精心准备简历材料，还特意打去电话，“自我推销”。起初，成年宏明显感到对方的犹豫，没抱太大希望，但不久后，他收到了笔试电话通知。“你很幸运！因为你是北师大名校毕业，而且是男生，我们决定破格给你笔试机会。”成年宏最终被那所学校录用了，但他也留意到一个现象：被这所中学录取的应届生中，很多都是陕西师范大学的研究生，本科学历的惟独他一个。

　　成年宏身边，有几个陕西籍的免费师范生同学。一个男生已跨省签约了一所辽宁的中学；还有三个女生，一个去了陕南欠发达地区的学校，另两个尚无着落。

　　北师大数学学院学生张小山，也来自陕西。他万万没有想到，曾经引以为豪的免费师范生身份，如今竟会成为找工作的阻力。

　　因为按照政策规定，到城镇学校工作的免费师范毕业生，必须到农村义务教育学校任教服务两年。如果说本科学历对张小山这样的男生来说，还不算最大的限制，那么“到农村义务教育学校任教服务两年”，则成了一道绕不过去的坎。

　　找工作时，不少学校都看好张小山。但一听说免费师范生得支教两年，学校立马回绝了。“工资、津贴都由我们学校出，让你跑去为别的学校服务两年，谁愿意为别人做嫁衣裳？”“一个萝卜一个坑，高中阶段各科老师没法相互顶课。两年里缺一个数学老师，到底是重招一个过来，还是让语文、英文老师客串？”学校实话实说，让张小山灰头土脸。

　　“我现在只获得了一所中学的签约意向。为了避免以后的麻烦事，我在应聘时就和中学校长提出两年支教的问题。”一路过关斩将，张小山希望学校能同意他的请求，但中学校长给出的答案很含糊。“要不先进来工作吧，具体问题等以后再说”。临到离开西安返回北京，对方最终只给张小山一个口头承诺，态度明显还很犹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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政策多变下的焦虑

　　由于缺乏政策支持，中西部贫困地区最需要教师的地方，往往遭遇最严重的师资人才流失，而刚出校门的青年学子对一线大城市本有憧憬和留恋。在这一背景下重审免费师范生培养计划，它是否是改变国家中西部地区优质师资缺乏顽疾的一剂对症良药？专家们开始重新审视这一问题。

　　如果说2007级免费师范生“箭在弦上、不得不发”，那么眼下更焦虑的则是他们的师弟师妹。随着第一届师范生就业情况日渐明朗，第二届、第三届免费师范生们感到了压力。

　　“每年政策可能都会变，就担心自己毕业时出现意外情况！”两个月前，2008级化学学院学生郭小月，组织本院10多个免费师范生，与北师大资深教授林崇德座谈。这些大三年级师范生的最大困惑，来自于对免费师范生的尴尬身份以及对相关政策不解。

　　有观点指出，以往在北京师范大学、华东师范大学等著名师范学府求学的师范类学生，毕业后除继续读研外，大部分留在东部省份任教，很少有回原籍教书的。这使得很多省份并未把免费师范生列入议事日程，一些中西部地区学校尚不清楚国家实施的免费师范生政策，即可见一斑。

　　去年12月4日，陕西师范大学举行的师范类专场招聘会上，有中学校长面对免费师范生的询问竟回答说：“你们就该去偏远农村地区教书，我们肯定不招收你们！”当场引起一片哗然。

　　编制问题，是更大的矛盾。部分免费师范生很苦恼，因为在一些省份，具有自主用人权的学校目前只考虑解决研究生学历入职教师的编制问题，对本科生不落实编制。即便国家对免费师范生规定“有编有岗”，但学校就是缺编，你有什么办法呢？“别说本科生越来越难入中学法眼，就算侥幸被录取，不能解决编制，怎能让人安心教学？”

　　中国教育学会副会长朱永新教授在接受本报记者专访时说，解决基层优秀教师短缺的问题，国家推出的免费师范生政策是否算“对症下药”，如今看来值得商榷。

　　“众多农村学校之所以缺乏优秀教师，主要在于中西部教育投入严重不足，而且有限投入还被用在各类城市重点学校；基层工作和生活条件艰苦，没有优秀教师成长的必要条件和环境，人生价值在当地得不到充分体现。因此，优秀教师大量流失或转行。”朱永新认为，如果不提高基层教师待遇，不重视教师进修、培训和成长，单凭一项免费师范生政策，中国基层永远也生长不出优秀的教师群体。

　　还有专家建议，大学生村官制度的诸多做法，或可为完善免费师范生政策提供不错的借鉴——让师范生到农村，真正能够留得住、干得好、出得来，是一件当务之急的事情。

　　郭小月高考时“一不小心”被提前批次的北师大录取。和一些免费师范生一样，很多人在刚开始就读的一两年，有点悔不当初。“一进大学就签了‘服役’的合同，可20多岁年纪，谁不想好好在大城市里闯荡一番？”让郭小月更懊恼的是，就在自己经过学术训练和校外实习，开始对教师职业有了新的认识并愿意当一名称职教师的时候，她却猛然发现，由于诸多现实瓶颈，免费师范生将来工作并不好找。“一想到自己再努力、再勤奋，都有可能由于先天不足而与预期相差甚远——这要比当初因为‘吃住不愁、找工作不愁’而缺乏学习动力的生活状态，更让人感到无奈！”

　　(遵被采访人意愿，文中的免费师范生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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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免费师范生政策大事记

　　2007年5月，国务院决定在教育部直属师范大学实行师范生免费教育。

　　从当年秋季入学的新生起，北京师范大学、华东师范大学、东北师范大学、华中师范大学、陕西师范大学和西南大学六所部属师范大学，开始实行师范生免费教育。

　　免费师范生享受的政策待遇

　　待遇1：由中央财政负责安排免费师范生在校期间的学费、住宿费，并发放生活补贴；

　　待遇2：在相关省级政府统筹下，由省级教育行政部门落实免费师范生的教师岗位，免费师范生四年毕业以后必须到中小学任教，到中小学任教的每一位免费师范生都有编有岗；

　　待遇3：在协议规定的服务期内可以在学校之间进行流动，有到教育管理岗位工作的机会；

　　待遇4：免费师范生经考核符合要求的，学校可以录取他们为教育硕士研究生，可以在职学习专业课程。

　　免费师范生的三大限制：

　　限制1：入学前要与学校和生源所在地省级教育行政部门签订协议，承诺毕业后从事中小学教育10年以上。到城镇学校工作的免费师范毕业生，应先到农村义务教育学校任教服务2年。

　　限制2：未按协议从事中小学教育工作的，要按规定退还已享受的免费教育费用并缴纳违约金。省级教育行政部门负责履约管理，并建立免费师范生的诚信档案。

　　限制3：在毕业前及在协议规定服务期内，一般不得报考脱产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