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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类文化遗产 抢救刻不容缓
——需保护所有现存徽州古祠堂
方利山
最近，一个关于以“百马图”木雕闻名的大阜潘氏宗祠在风雨侵袭中面临朽烂塌倒的网贴，在报刊和网络上广受人们关注。这座潘氏宗祠还是已列入“省保”的文物，保护情况尚且令人忧心，更不必说那些散处徽州各地山村半烂半倒的、未取得“文保”护身符、无人关心的大量徽州宗族祠堂了。徽州古祠堂作为特殊而重要的徽州文化物态遗存，其总体保护已经刻不容缓。
人类文化遗产
首先，我们亟需重新认识徽州古祠堂遗存的历史价值和保护意义。要从“人类文化遗产”的高度来认识古祠堂的所有现存，避免“身在宝山不识宝”的“灯下黑”，使大量不可再生的宝贝在人们的熟视无睹中消亡。
我国两千多年来的封建农耕社会，以血缘为纽带的封建宗法制度、宗族社会，是中华传统文化产生、兴盛的社会基础。宗祠、宗谱互为表里，承载了中华民族各姓氏血缘宗族发祥渊源、繁衍播迁、盛衰荣辱、传承世系、社会功业以及文化特色。自明代嘉靖十五年明世宗朱厚熜批准礼部尚书夏言奏折，允许民间自建宗祠祖庙祭祖之后，民间百姓纷纷立祠祭祖，修建宗祠之风席卷全国。清乾隆间，仅江西省78个州县，民间各族姓修建的总祠就有89个，由一族独建的宗祠、支祠多达8994个，几乎每个村镇都有祠堂。①而江苏常州府，史载民间即建有1100多个祠堂，常州武进地区有1800多个祠堂。②据记载，浙江兰溪诸葛八卦村，一村就曾建有45个祠堂。在古徽州，由于是“程朱阙里”，受朱熹《家礼》的深刻影响，加上中原入徙氏族对中华血缘宗法的强力传承，宋以来就修祠崇祖，明清以降，更是大兴建祠之风，一府六县民间修建宗祠至少在六千个以上。据记载，徽州历史上仅程、汪两姓，其支祠就不下数千个。③象许村、呈坎等一个古村就修建二三十个祠堂的徽州古村落也不在个别。大江南北、黄河两岸，农村到处有祠堂祭祀宗族先祖，这是中华民族封建宗法的独特文化现象，世所罕见。只是由于改朝换代的历史战乱，以及自然风雨的冲刷，许多地方当年宏大气派、庄严肃穆的古祠堂，绝大多数陆续损毁消失，早已湮没在历史风烟之中。于是那些硕果仅存，侥幸保留下来的各类古祠堂，就成为今天人们认知中华封建宗法社会宗族生活实态的珍贵历史文物。在无锡市惠山古镇，明清以来仕宦、侨寓、经商于此的各强宗大族，竟相在惠山一带择址买地建祠，历史上曾建有120多个各类祠堂，至今仍完整保留古祠堂60多个，这一古祠堂群，成为人们了解无锡宗族文化的活化石，这一古祠堂群的留存，已成为国内罕见的一大文化奇观。这些年，无锡市政府加大了这一古祠堂群的保护力度，投入40亿的财力，争取修复118处古祠堂。他们认为，这是中华宗法农耕文明宗族社会的生动见证，是不可再生的重要历史文化资源。他们作了大量工作，正在争取将古祠堂群申报世界文化遗产。我们古徽州，由于历史上较少战乱，又处在丛山环峙之中，相对封闭，现代化进程相对较慢，徽州古祠堂侥幸留存下来的数量，以小小地区而言，可能是全国唯一最多的。据不完全统计，现在古徽州域内现存各类古祠堂仍有近400个之多。现在还保留完整的徽州古祠堂，有的规模宏大，型制特别，建筑精美，三雕装饰宏丽（象呈坎罗东舒祠、龙川胡氏宗祠、休宁溪口三槐堂、婺源汪口俞氏宗祠等等），有的密集排列，汇集了特别丰富的历史文化信息（象南屏古祠堂群、里方古祠堂群等等）。徽州古祠堂是徽州宗族社会的物化表征，它们和徽州宗谱一道，具体生动地承载着徽州宗族姓氏的血缘延续播迁、繁衍发展的历史，不仅对考察中国封建宗族社会有缩影和标本的价值，而且也是不可多得的人类文化遗产。这么多徽州古祠堂的宝贵现存遍布徽州城乡，而且各具特色，总体上看，其历史文化价值和建筑艺术价值都极高。这么多徽州古祠堂完全可以通过有效保护，将它们和无锡惠山祠堂群等国内其它现存祠堂一道，捆绑申报世界文化遗产，既为人类守护了这一珍贵而特殊的历史见证，又为徽州后人保住了一个绝无仅有的文化品牌。
儒教圣地奇珍
由于丛山环峙、高台城垒式的特殊地理环境，加上黄山、白岳、新安江山水秀丽，自晋以来，中原氏族大量入徙徽州，他们入徽以后，聚族而居，千百年来一直延续、承传着中华血缘宗法传统，“千年之冢，不动一抔；千丁之族，未尝散处；千载谱系，丝毫不紊，主仆之严，数十世不改”，④一直保留着中华中原儒学文化的正统和正宗性。加上二程（程颐、程颢）和朱熹夫子祖籍徽州，程、朱和徽州百姓之间强烈的双向乡土认同，集中华儒学之大成的“程朱理学”在徽州强力的普世化、民间化，深刻影响到徽州宗族社会生活的方方面面，千百年的儒学浸潤和熏陶，儒学思想成为徽州人的核心价值理念，封建礼教成了徽州宗族社会的精神统治力量，理学规条成为徽州人们的日常行为准则，千百年来的“儒风独茂”，使徽州之地成了世人瞩目的“儒教圣地”。而遍建于徽州古村落的各种徽州古祠堂，是徽州各宗族崇祖敬宗、凝聚族众、议事执法、励学娱人的公共场所，是徽州宗族的圣殿，在族众中神圣而至高无上，它和宗族的宗谱、族谱、家谱一道，完备地承载着徽州宗族的历史文化和文明的演进情况。徽州古祠堂是古徽州儒教圣地最重要的物化表征。这些徽州古祠堂，差不多都是该宗族举全族之财力，选最精之工匠，用最好之材料，精心着力建造。徽州古祠堂大多是五凤门楼，三、五进，多开间，硕柱大梁，高大恢宏，砖木石雕精美绝伦，材质稀珍高档。有的徽州古祠堂甚至仿太和殿、仿孔庙规模；有的则聚能工巧匠，多年营构，细刻精雕，把古祠堂修成了美仑美奂、世所罕见的三雕艺术博物馆，表现了高超的建筑艺术，让人叹为观止。徽州古祠堂在徽州文化中，和徽州古民居、徽州古牌坊一道，被赞誉为徽州古村落的“建筑三绝”。而在这“三绝”之中，徽州古祠堂的文化蕴含，它在中国宗族社会中的标本价值，它身上历史文化信息的密集度和深厚度，都在古民居、古牌坊之上，徽州古祠堂由于自然损毁和文化无知等等原因，已经大量从徽州土地上消亡。硕果仅存的徽州古祠堂，作为一种宗族文化的承载体，包括那些半烂半倒或仅存遗迹、遗址的古祠堂，每一个都是徽州儒教圣地的奇珍。决不能认为有些古祠堂狭陋简朴或残破不堪、烂朽塌倒，就已经没有文化保护价值。也许正是那些残存的古祠堂构件，残留的古祠堂遗存，残剩的古祠堂遗迹，还正顽强的承载着徽州宗族社会一些最重要的历史信息和记忆，正艰难地见证着徽州宗族历史的辉煌。
加速消亡堪忧
徽州古祠堂作为徽州宗族文化主要的物态载体，它的兴衰存亡和社会政治制度的衍变紧密相关，也和宗族势力、宗族财力的消长历程紧密相关。随着时代的发展，自然力量的淘汰，徽州古祠堂的数量，明清以来从最高峰一直在逐渐减少。在大变革年代，消亡速度更快。据最新统计，徽州小县绩溪历史上520多个祠堂，到1948年已减少到只有340个，到了1982年则只剩160个，目前现存仅有154个。⑤这还算是保留较好的。徽州休宁县在清道光三年（1823年）时还有各类古祠堂297个，而今竟只留存了18个，那275个古祠堂已基本消亡无存。⑥在世称“文公阙里”的徽州婺源，民国初年时（1920年）统计各类古祠堂尚存有613个，而今也只侥幸留存下73个。⑦90年中损毁消亡540个，平均每年消失6个徽州古祠堂。
徽州古祠堂，是徽州宗族社会宗族活动的产物，随着时代变革，宗族制度统治地位的颠覆，徽州祠堂基本丧失了原有的功能，除那些被改作学校、商店、粮站、生产队会议室等用途的祠堂还得到一点维修之外，那些没有宗族管理，没有财力维修的徽州古祠堂，只能任其朽烂塌倒，自生自灭就是必然的了。
近些年来，随着徽州文化的声名远播，一些徽州的不肖子孙和无良的文物贩子，盯上了徽州古祠堂建筑的文物价值，倒卖、盗取徽州古祠堂和各类祠堂物件，发不义之财，有的打着“异地保护”的幌子，非法拆毁、倒腾古祠堂、疯狂偷盗古祠堂文物的事件常有发生。象大阜潘氏宗祠（省文保单位）里的雕花隔窗也都被偷盗。这是徽州古祠堂现存近年加速消亡的又一个原因。
而更为忧心的是，人们对大量徽州古祠堂正在朽烂塌倒，已经熟视无睹，麻木，不再激动，基本不放在心上。大概是徽州宝贝太多，“审美疲劳”，除了那些已获得各级文保“护身符”的古祠堂，尚有一点维修经费或尚有人开关、照看之外，那些未入“文保”，未列入“百村千幢”的大量徽州古祠堂，早已淡出人们的视线，目前正在逐日消亡。笔者近日在宏村镇领导引领下，到黟山屏山古村，就看到在“菩萨厅”舒氏祠堂两边，几座舒氏宗祠虽然精美华丽的门楼尚在，而内里却已是蒿草没膝、朽烂不堪。在歙县里方村，八座现存祠堂，其中钱氏祠堂规模宏大，但大梁霉烂，寝殿、享堂岌岌可危，随时有倒塌的危险。休宁闵口是清代有为名宦毕沅的家乡，其建于明代的毕氏祖祠现在也仅剩门框，从门口望里张看，烂柱残梁倒在断墙上，已是惨不忍睹。绩溪大庙汪村汪王殿遗址后的汪王祖祠，里面也是草长半人高，残梁烂柱狼籍一地，满目凄凉。
现在，还有的“开发商”在所谓的“异地保护”中乱搬乱拆徽州古祠堂，随心所欲地对徽州古祠堂进行“改造”、开发，这则是对徽州古祠堂的一种“建设性破坏”。
如果我们再不引起对徽州古祠堂保护的重视，继续听任对徽州古祠堂的糟蹋和毁灭，眼睁睁地看着徽州古祠堂这一人类文化遗产在我们这一代人手中加速消失，我们将愧对先祖，有负后人！
抢救刻不容缓
徽州古祠堂的抢救性保护，鉴于其不可再生，鉴于其自身的文化见证价值，鉴于其在徽州文化生态整体保护中的特别位置，鉴于其加速消亡的紧迫情势，已经到了刻不容缓的时候：
首先，必需通过各种形式，使我们的当事者和各层面人士、广大百姓进一步提高对徽州古祠堂这一文化珍宝历史价值和意义的认识。徽州古祠堂并不是什么可以随意毁弃的封建垃圾，而是我们徽州先祖承传中华文明的建筑智慧的结晶，徽州古祠堂不仅在中华宗族文化史上有独具优胜的地位，而且也是人们了解中国农耕文明宗族社会实态的最重要物化载体。徽州古祠堂在徽州文化中的地位，举足轻重，在徽州文化生态整体保护中，是一个特别重要的内容。我们身在宝山应识宝，要加强品牌意识。
其次，就是要尽快切实地搞清楚徽州域内徽州古祠堂的历史情况和现存状况，搞清楚现存各类祠堂保护的具体情况，在普查和对实际情况把握的基础上，思考徽州古祠堂的保护方略。
第三，我们紧迫地吁请地方政府尽快启动徽州古祠堂抢救专项保护工程。目前黄山市火热进行的“百村千幢”徽州古民居保护利用工程，虽也包括对一些古祠堂的保护利用项目，但是徽州古祠堂和徽州古民居，文化蕴含又有区别，我们可以放弃对“百村千幢”之外某些徽州古民居的修复保护，却决不可以放弃对“文保”之外，规划之外那些岌岌可危的仅存的徽州古祠堂的抢救保护。尽管这种抢救保护，点多、面广、量大，需要巨资，限于人力财力，目前许多地方还无暇顾及，但决策思维却决不可以疏漏，其理由已如前述。这一专项保护工程，迟谋划不如早谋划，否则将给徽州文化的承传和弘扬带来无法弥补的损失。
当年鲁迅先生和郑振铎先生商议抢救徽州版画、复活胡正言饾版印刷技术时，曾特别说到：“这事我们得赶快做，否则，要来不及做，或轮不到我们做”。⑧抢救性保护徽州古祠堂也是同样，值得我们特别关注。
第四，抢救性保护徽州古祠堂，要依靠徽州乡村广大民间百姓。民众是保护的主体力量，单靠政府的行政力量和财政力量，要抢救性保护徽州那么多当年先人耗费巨资艰辛建造起来的精美祠堂，杯水车薪，根本顾不过来。只要政府主导，善于调动社会各方面的力量，广开筹集资金渠道，依靠群众的积极性和智慧，发挥百姓的潜能，结合各宗亲会的寻根问祖，结合各乡村的文化旅游开发，结合农村社会公益建设，结合徽州文化各种特色民俗活动的复活，相信能最广泛地、最大限度地抢救性保护徽州古祠堂现存。这种抢救性保护，还应该是多层次的、多种形式的、多种方法的。可以是古祠堂的完整修复，也可以是古祠堂遗存现状的原貌保护，甚至是重要构件、牌匾、遗址的保护；可以是开发利用式的保护，也可以是封存、收藏式的保护，总之，只要重视起来，我们就能最大限度地在徽州大地上留住这些人类文化遗产，减少一些遗憾，弥补一点损失。原徽州的老领导魏心一先生，以九十高龄两次回徽州考察徽州文化生态保护，都特别提到了要对徽州古祠堂重视保护，并且有创新性的思考和建议。魏老的敏锐关注，再一次启示我们：抢救性保护徽州古祠堂，刻不容缓！
2010年10月24日
于屯溪
注释：
① 李吉•认知历史 传承文明•祠堂博览【M】无锡祠堂文化研究会•2005春之卷、7
② 周逸敏•朱炳国•常州祠堂概述•祠堂博览【M】•无锡祠堂文化研究会•2008秋之春、53
③ 陈去病•五石脂•国粹学报【J】
④ 赵吉士•寄园寄所寄【M】（卷十一）
⑤ 黄来生•绩溪徽州古祠堂调查资料
⑥ 汪顺生•休宁徽州古祠堂调查资料
⑦ 陈爰中•婺源徽州祠堂调查资料
⑧ 鲁迅致郑振铎信•存北京鲁迅纪念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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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9-26 20:39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