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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皖东公公 于 2011-6-2 12:11 编辑
【原】 母 亲
“七十三、八十四,阎王不请自己去。”母亲走了六年,那年正是八十四。
母亲高血压。那天突然昏厥,语言不清。儿子中我是老三,跟母亲一起生活,陪护照应责无旁贷。
母亲在世,我并不觉得她伟大,职业女性一般平凡。每天问长问短,问寒问暖,我都这大了,神的很呢,啥不懂啊,雪天我能光着膀子去上班?不吃饱能忍着饥饿去干活?可老人家就是不放心。唠叨就唠叨吧,还时常厉声指责我。母亲的威严一直深存我脑海,害怕之中夹杂着烦。有时我是对的,也被指责一通,真是秀才遇着兵,有理说不清。看我不吱声,就说我口服心不服,非要我开口表态认错,不表明态度就是怀恨在心。于是,我总极不情愿地,违心点头称服、认错——不称服认错,老人家脾气上来,能罚我下跪!很丢面子。那次让我下跪认错,我不肯,母亲不依不饶,后来我索性三天不回家,吃在饭店,睡在单位,嘿嘿,还真自在。为刺探母亲,我让同学用“魔音”手机给老人家打电话,说儿子遭了车祸,母亲疯了,哭着闹着,杵着拐棍要去医院,正迈出家门,我堵在了门口。母亲拉着我,在我身上摸着,瞅着,问哪儿碰伤了,我说我把人家车子碰翻了,母亲高兴了,说碰了人家赔钱就是。以后,母亲逢人便夸她儿子身强力壮,一人顶翻了一辆车。我不便解释碰翻的是自行车。罚跪的事烟消云散,她早忘了。
人老了,性格就显得怪异、倔强。那天同事来家找我,母亲怪我没泡茶递烟,慢待了客人,当着同事面斥骂我不懂规矩。还有一次,外地同学来家,看我老劝他喝酒,母亲举起那根辅助走路,兼撵狗赶鸡的拐杖指着我鼻梁:“你想要人命啊!”我知道同学酒量,客人来家喝不好酒,心意未尽到,也觉得欠了什么。面对拐杖,我乖乖地站在原地,不敢乱说乱动——棍子是无情的。同学魂飞魄散,生怕呜着了他,龟孙一样溜了。我脸都丢尽了。事后,那同学又来看我,第一句便问:老太太在家吗?其实,同学是了解我母亲的。他家在农村,远离学校。中学六年吃住基本都在我家,他一顿饭是我全家饭量的总和。商品粮的家庭,无形增加了一份额外负担。同学不过意,寒假送来一口袋山芋,母亲悄悄卖给了食品站作饲料,又添了一块多,给同学买一双球鞋,同学感动地直想哭。母亲说等于多养了个儿子。
长辈的打或骂都家常便饭,我根本没往心里去——往心里去又能咋的,妈就是妈,妈能换么?天下没这先例。
母亲卧病45天。45个昼夜我几乎没合眼,一直坐在母亲平时坐的那把藤椅上,不停地抽烟,喝茶,吞干粮。一天一夜八盒烟,嗓子眼火烤一般,嘴都张不开。面黄肌瘦,头毛、胡须老长,跟山野中跑出来的野物一样。前来探视的亲友简直不敢相认他们面前的就是平素一尘不染,讲究穿戴的我。
年初九的夜晚,恐怖顿袭心上。寒风凌厉,呜呜地扑打着窗户,无情地掠向房顶,猛兽掀房揭瓦般粗莽。我头疼不止,愈加剧烈,直想撞墙。我没头疼病,即使醉酒,或在波涛汹涌的海面上颠簸,所有乘客都捂着脑袋,面部扭曲。昏噩,难耐中,我陡然想起老人们说过的话,鬼摸头让人痛不欲生。我知道母亲可能快不行了,她舍不得儿子,是她英灵在抚摸我。第二天一早,头疼豁然而去,等我安顿好墓地,母亲终合上了眼。
我悲恸欲绝,放声嚎啕着。
坟前,在灰飞烟舞,冥币化为乌有的那一刻,我下跪了,向母亲的英灵默默祈祷,更多的是检讨,忏悔……
母亲走了,永远不再回来。我再也听不到她的唠叨,老人家的那根笔直的拐杖再不能指着我鼻梁,再也……
痛失娘亲,方觉母亲的伟大。伟大就伟大在喋喋不休的唠叨和棍棒教育上:唠叨儿子善良做人,认真做事;棍棒之下能出孝子……当年,母亲就是用她那原始方法教育孩子的。
母亲走了,没有了唠叨、棍棒,几十岁儿子的我,顿觉长大,顶天立地了……
作于 2011·5·3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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