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拜年

皖东公公 · 发表于 2011-11-20 10:29

                                                   【原】    拜年

当地风俗，年初二过后，就开始给亲戚拜年。

每年初三，我都去表叔表婶家拜年，小住几日。

初三一早，父母叫醒我。母亲怕我玩野了，早备好寒假作业，并再三叮嘱。我背上书包，踏上乡间小路，向着五里外的农村奔去。

农村春节比小镇上热闹。村里有“毛泽东思想宣传队”，每天都在晒场上演出。编剧、导演、演员和乐队，都是本村农民。队长哨子一响，演职员们带上家伙，迅速集结到村口晒场。无需粉抹修饰，锣鼓一响就登台演出。

有观众或没有观众，他们照样演。这是政治任务，有工分报酬的出勤。在家穷极无聊的也来捧场子，但没有工分酬劳。

听得锣鼓声响，本村和周边庄子的孩子蜂拥赶往村口。也有大人，多半是娶不上老婆熬年关的“光蛋”们。他们两手拢袖，靠在草垛旁，叼着自制的土烟，津津有味地抽着，两眼眯成一条缝，时不时地向台上瞟上一眼。有的靠在树干上，一条腿支撑着躯干，另一条腿就显得多余。多余的腿斜叉着，抖动着。不像看戏，一副排忧解闷，打发时光的神情。

台上演的是革命样板戏《智取威虎山》折子戏，全剧演不来。杨子荣配合小分队，里应外合与土匪搏斗是全剧的戏眼，扣人心弦，也是乡下人最爱看的打斗场景。台下的小观众们赖不住了，叽叽喳喳，捣捣戳戳。继而，就模仿杨子荣的形象，与“匪徒”们展开了搏斗。搏斗的阵营都以村为战斗单位，同村人与另一村人的战斗。没有武器装备，但砖块、瓦片和泥土团俯拾皆是。双方展开了一场生与死、血与火的较量。顿时，密集的砖瓦、土块像一发发炮弹，在场地上空嗖嗖飞过。整个晒场尘土飞扬，嘈声大作，比杨子荣剿匪还激烈，壮观。

这帮“匪徒”不是看戏，来砸场子的。宣传队头领急了，将胸前的铁哨叼到嘴上，两腮鼓胀没命地吹。刺耳的哨声似乎不顶用，就又双脚跺地，手在空中比划着，口水从哨子上方和嘴角两边直往外溅。

台上剿匪锣鼓喧天，如火如荼，台下的“剿匪”更为惨烈、血腥。这是一支没有主的，毫无组织纪律的散兵游勇，唯有家长或带枪的民兵才能制止住。

双方都以对方为“匪”。经过一场激战，杨子荣阵营和“匪徒”帮都损失惨重。有的仍捂着血淋淋的脑袋，继续顽强地坚持抵抗。战争的胜负，最终是以对方头破血流，或败下阵地的人数多少确定。

乡下的孩子太野蛮。难怪李自成、洪秀全很容易鼓动起农民起义造反。农民无产无业，无所顾忌，极易被拉拢，是真正不怕死的革命者，是协助主人夺取权力的支柱力量。

我生性害怕血腥和暴力场景。兔似地溜回表叔家，打开书包，安心应付着寒假作业。

小学三年级，八九岁的孩子，脑袋尚未发育成熟，就过早地学了四则运算，也够残忍的。数学是我的天敌，没有大人一旁协助，绝对不能独立完成。

表叔、表婶不识字，但表叔精于算账，善于加减法心算，速度之快。要不，平常的农副产品上市交易就得吃亏。表婶也擅长算账，一篮子鸡蛋给表叔带上市，她能精确到分厘，生怕表叔贪污侵占。

昏暗的灯光下。表叔搓草绳，表婶纳鞋底，我扒桌前做作业。表叔表婶能协助我完成所有的寒假算数作业。在家遇上难题不好启齿多问，害怕招来一顿呵斥。

“表叔，15＋15，再减去2，再除以2是多少？”我遇着难题了。铅笔叼在嘴里，两眼望着屋梁，等着他们的答案。

“15加15是30，减去2，还有28，再刨去一个2，就剩下26了。”表叔神算一般报出了答案，表婶跟着又复算一遍。我将准确答案工工整整地填写在作业里……

没有玻璃灯罩的柴油灯，窜动着黑乎乎的火苗。晚饭过后，我就扒在灯下做作业，表叔表婶惯例帮我四则运算，指导着寒假作业。为了一道题，有时两人还争得面红耳赤，最后总有一方是对的。寒假算术作业，我未费吹灰之力完成了。

月半过后，新学期开学，我带着作业报名了。算术老师大刀阔斧，像屠夫割肉那般用力，在我的作业本上画上了几个大大的、鲜艳夺目的红叉叉。叉就叉吧，课堂上还拿我当典型，说我一个寒假哄晕了，肉吃多了，被荤油糊住了心，将“除法”，当成“减法”。

“28除以2，能等于26吗？”老师问我。表叔表婶两人再三演算，反复斟酌，还不如你老师一个人算的准？我家的亲戚是不会算错帐，更不会误导我的，一定是老师喝多了酒，神志不清造成的错。我满肚子的委屈，但又不敢告诉家长，免得节外生枝。

多少年过去，对数学我仍然心有余悸，也不敢进菜场；没人帮我算账，菜贩子可不是我的表叔和表婶。

今年大年初三，我如早期而至。二老满面红光，精神矍铄。

客厅宽敞、明亮。两位老人身着皮草，坐在沙发上看电视，茶几一边立着取暖器。村口晒场也没了锣鼓声，显得很冷清。他们不再搓草绳，纳鞋底，我也没了寒假作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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