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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村现在已很有些名气了,这个局促于歙县县城东北向十余里的百来户人家的小山村,竟盛产晶莹剔透、粒大味美的葡萄。宋村人种葡萄显然是近些年才开始的事情,也不知是一种什么样的机缘,使宋村人选择了种葡萄作为发家致富的道路,据说这一带每年光葡萄的产值已超过亿元。环绕在山村周围的葡萄园在十月的阳光下显得有此寂寥,但它们带来的效益已经使那个老树下的村庄生机盎然,脸面光鲜. 与种植葡萄相比,宋村人每日面朝着飞布山成名就早很多了。宋朝人所著的《太平广记》就提及飞布山,《洪贞》篇中说,唐开元中,歙县有个叫洪贞的人拜一个蛟龙变成的道人为师,并遍访名山为道人寻找卜居之地。到黄山,洪贞问此山何如,道人曰:“确而寒。”次到飞布山,又问之,道人曰:“高而无辅。”歙县的清末翰林许承尧在其所著的《歙事闲谭》中,详尽地述及飞布山的由来,说它在“郡(徽州)北十五里,志载昔世乱,有主薄葛显率民避乱于此,因名主薄山,唐天宝六年,敕改飞布”。2007年10月的一天,当我和同伴站在宋村村口的老树下,仰望即将去攀爬的飞布山时,见它拨地而起,如同一个峨冠高人打坐在面前,而只有其冠的部分插入蓝天云絮之中,也就大体了解了千年前那个道士所说的“高而无辅”的含义了. 按照村人的指点,我们跨过宋村前的古石桥,从两三户院子的晒满了金黄的玉米穗的人家屋后,踏上了前往飞布山的路。虽已是十月天,但头上蓝天白云,阳光依旧十分刚烈,徐缓向上的路道两侧是层层而上的茶园,其间零星散落有山茱萸、黄桃,果实正微泛黄的柿子树,半开的徽州贡菊花。此刻显然不是农事繁忙的时节,除了一两个从山上背负着柴薪下来的农人与我们擦肩而过,远处山坡上一对婆媳样的农妇正躬身采摘着菊花外,天地间一派静谧安详。上行五里许,忽见山之里侧有一团浓重的绿荫,相比于周围种植着低矮作物的坡地,显得有几分突兀。走进绿荫之中,见十几株樟树、枫树和榆树,每株都须四五个人方能合抱,老树上藤蔓纠葛,冠盖交错,遮天蔽日。根据老徽州住家的惯例判断,这似乎是一座村落的水口,但却许久不见人家和屋宇,正有几分疑惑,上了几步石阶之后,果然见一株挂满金黄色的累累果实的银杏树下有房屋层层叠叠,真不知这山凹里竟还隐藏着一个不小的村落。村里的房子大多门户紧闭,偶见一家门半开,满脸沧桑的婆婆坐在门槛上含饴弄孙,见了我们显出讶异的神色。村的尽头有一个几十平方大小的平坦,一侧两间低矮的平房,从墙上模糊的标语可以看出是一废弃的小学,有半间被改造成了烘房,一位正往锅炉里添煤的男子—这是我们在这个村里见到的唯一的一个青壮劳力,告诉我们他正在烘焙菊花,村子的大名叫飞川,俗名叫飞布山。村子里现在虽然大约还有三十多户人家,但青壮年基本都出去打工了,村子里自然见不到什么人。“呆在家里总归没有什么收入的”,中年男子憨笑着说. 站在人家屋后看着飞布山村,黑乎乎一片的屋顶间,偶尔露出坍塌了墙壁的房屋的梁柱,其上似乎有一两缕的炊烟在若有若无地飘。想昔日飘蓬乱世,这里就是人们神往的世外桃园,如今欣逢盛世,政通人和,经济社会蒸蒸日上,眼前的山村就像一位老人打量着周围的一切. 往上,是大顷的竹园,一眼望去尽是密密匝匝笔直而修长的毛竹,头顶竹叶飕飕作响,起伏作波浪状,身上却没有一丝凉风拂过。在没有春笋破土萌动和拔节的声音的竹园里行走,只觉得冗长和单调,一股强烈的困乏涌上了全身。既出竹园,太阳已在头顶,在我们面前一块是两三百平方米大小的茶园,可能是山势太高的原因,茶园乏人管理,杂草渐与茶树同高,从史料上看,这里应是“主薄寨”的遗址,是当年那位姓葛的主簿筑山寨保全百姓的地方,茶园里有巨大而黝黑的石头,想来当年曾做过山寨的基脚。在那场歙县志也语焉不详的战争里,山外狼烟四起,流血飘杵,这座山寨里的子民们当用一种什么样的眼光瞩望着让他们安享这一方青山白云的葛主薄的背影? “主薄寨”往上,山势紧收,就到了我们先前在山下所见的“峨冠”的部分。这里显然已罕有人至,杂树高过人头,我们只能循着一条路的影子跌跌撞撞地往上攀爬。行不多远,见前方一巨石跃出树丛,因其形矗立如农村人用于涮洗碗筷用的干丝瓜络,先人以丝瓜幔名之,“奇石拔地,可十丈,中裂如屋,曰丝瓜幔”,徽州知府江恂在《建飞布祥云真武殿记》中这样描述那块巨石。在巨石之侧,乾隆乙未年间由“通议公访、孝廉公嘉诂、州佐公振(昆鸟)等倡建,而慈川汪群玉景董其工,各乡士民人成之者”建造了一座“真武殿”,同时将那块名为丝瓜幔的岩石改名为“祥云岩”,意在“广齐云之泽而更之为合郡祝嘉祥焉”。“真武殿”的规模、气势,文中未载,不可考,“真武殿”的遗址应该近在咫尺,但荆榛莽莽,无以踏访. 好在荒草杂树丛中挣扎的时间不长,我们就攀爬到了山脊之上,这时有一路道从下方松林间逶迤而来。路是透露着古老韵味的红麻石石阶,路面因岁月的冲刷斑驳不堪,但整体仍显齐整,这应当是前人登飞布山所走的路,站在松风古道中间,凉风习习而来,令人遐思无限. 踏着齐整的古道,登临飞布山顶显得轻松惬意了许多。山顶是一块十几平米的平缓的坡地,荆榛掩映处有一个黑黝黝的洞口,山顶上有石洞,这也是飞布山的灵异之处。传说此洞通海达洋,深不可测,当地人在山下见有云絮从洞口飘出,弥漫山椒,则是阴雨天气将至,故称此洞为“雾气洞”。当年飞布山上佛事兴盛的时候,有好事者在洞上筑一石室,内祀甘露如来像,更名为“甘露洞”,祈祝风调雨顺的香火曾经绵延了几个世纪。如今那石室已无迹可寻,洞口被累累乱石堵塞,不知出于何故,不知何人所为。乾隆年间飞布山下的江村人江登云曾游此山,并撰有《游飞布山记》,称飞布山上还有“石尽奇古”的金龙洞、蝙蝠洞,有“泉从沙中出,沙细如银,味甘洌,春月游人结侣,品泉于此”的白沙泉等景观,但荆榛莽莽,山上除了我俩外空寂无人,要对飞布山做进一步的采访,只得怅然留待日后了. 在歙县丛山之中,飞布山的海拔并不算高,但其位于徽州盆地与丘陵的结合处,势如拔地而起,东南向包括歙县县城在内的数十里的烟霞可尽收眼底。“而来俯视诸山,如长风鼓浪,起伏万态,五溪环绕如带,各村落散布,若弈子在枰,历历可数。遥望白岳,隐跃云际,向传为真武著灵处。”徽州知府江恂这样描绘当年他登临飞布山的所见。我们眼前的风景大致如斯,天地依旧,山风依旧,只是风景里与人有关联的事物,和看风景的人不一样而已. 由于乘坐的车子停放在宋村,我们只得循原路回到山下。几位坐在村口老树下闲聊的老人们见我们风尘仆仆的样子都露出探绚的目光,得知我们刚从飞布山顶下来时都啧啧惊奇,一位老妇人说她还从未到那过山顶,只在主簿寨那带拔过野笋。一位老汉说他是村里为数不多的到过“雾气洞”的人,那是上个世纪五十年代,作为民兵的他奉命去那里搜寻空降的“美蒋特务”。。。。飞布山对天天面它的村民们来说已是一个十分久远的故事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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