苞芦馃——歙县人的美食.......

自由 · 发表于 2018-11-5 17:24

本帖最后由自由于 2018-11-5 17:32 编辑

胃是有记忆的。

比如，儿时爱吃的某种食物可能会在你胃里留下深深的眷念，甚至影响你一生的饮食偏好。若干年后，当这种食物出现在你眼前，肠胃就会不自觉地蠕动起来，味蕾也会刺激出舌根下满盈盈的渍水。

胃对食物的记忆也会随着岁月的流逝而愈发浓郁，无论你走到哪里，想起这种食物，就会想起那个梦里常回的地方，想起为你制作这种食物的亲人，想起一起分享的伙伴。

在胃的记忆里，有爱也有恨。某种曾经被聊以果腹的食物在胃里留下的痛楚却远胜于对美味珍馐的记忆。在我这个不再缺荤少油的胃囊里，苞芦馃就是这种让我刻骨铭心的食物

徽州人将玉米叫“苞芦”。

在歙县东部（歙县人称“南乡”），天目山余脉与白际山脉在这里夹持而成一条近百里长的峡谷，峡谷尽头的山旮旯里，一条清溪汇聚了沟沟壑壑里涓涓而下的泉水，从长长的山谷缝隙间挤了出去。小溪两边是几片层叠错落的梯田，豆腐干似的，像贫瘠土地上的一根爬藤，无精打采地挂着这些土黄色的“叶片”，缠绕在这片群峰耸翠的山脚下。千百年来，这几片薄田是养不活那些依山而居的先民的，他们刨食的锄头只有伸向那层峦叠嶂间，砍树烧山，开荒种地，漫山遍野的苞芦成了山里人安身立命的根基。

这些汗水浸泡出来的苞芦也成了我儿时的“主食”。

苞芦刚成熟时，水煮，火烤，当零食吃倒也鲜香，但晒干，磨粉，一年四季，一日三餐，睁开眼睛，就是苞芦糊、苞芦馃。即使是现代人所说的“绿色食品”，放在那个“满脸菜绿色”的年代，也仅是一种充饥的食材而已。

与现在大部分农村劳动力常年外出打工不同，那时一个村一个寨，老老少少常年埋头耕种在那些瘠薄的山地里。孩子们也没这个补习班、那个兴趣班可以参加，和父母一起上山干农活是节假日里永恒的“课外作业”。每年暑假，我做得最多农活就是给玉米地割草增肥。山上土薄地瘦，夏天草木茂盛时，割些草藤树叶覆盖在坡地上，腐烂后就是现在所说的“有机肥”，且还能阻止水土流失，抑制地里杂草生长。这种“绿色肥料”虽环保省钱，但费时费力，我们天亮带着冲担、担杵、草刀出门，天黑才能回家，一天割的草也盖不了一分地。山高地远的，苞芦馃就成了我们经年不变的“便携午餐”。

那时，外出读书，要带上粮票，或是直接扛一袋大米交到学校食堂才能换成饭票，家里那点有限的细粮又这样被挖走了一块。我们这些外出读书的孩子也因此会带上一些苞芦馃、山芋干之类的粗粮，添补主食不足，深夜挑灯时，还可用来填充饥肠辘辘的肠胃。

那时，在歙县学校里，那些捧着书本、啃着苞芦馃的“南乡佬”也成了一道独特的风景线。在歙县“城里”，常听人说“南乡佬，聪明，吃苞芦馃的”。我在屯溪工作二十多年来，偶尔也还能听到这样的笑谈——“歙县人，吃苞芦馃的，聪明”，苞芦馃成了“兴奋剂”、“脑白金”似的。

对这些充饥果腹的食材，也让那个年代的山里人放弃了对食物精雕细琢的追求，他们把苞芦粉搅拌后拍成饼状，放锅铁上拷熟就成了快捷简单的苞芦馃。如再包入腌菜、豇豆、笋丁等菜馅，就算很讲究了，殷实的人家最多再放点腌猪油而已，怎么也成就不了“聪明基因”。

那时的苞芦粉是用石磨磨的，颗粒粗糙的苞芦馃趁热吃还是有些香脆的。但放上一天半载就另当别论了，尤其是没有菜馅的实心馃，不甜不咸，硬邦邦的，咬一口，满嘴跑粉，味如嚼腊，实在难以下咽。有时上山干活，这样的苞芦馃也可能落空，比如挂在树枝上的“饭袋”被乌鸦叼走了，放在竹篮里的苞芦馃爬满蚂蚁了。曾有一次，我随母亲上山采摘“山苍籽”（一种酿制香油的野生树籽），背着竹篮翻山越岭半日，待到日头偏西开始吃饭时，所带的苞芦馃已馊味刺鼻，咬上一口，嘴唇与食物间还连着一根根细细的“白线”，黏黏的。好在那时免疫力强，馊的、臭的，吃了也无大碍，只是，多年的苞芦糊、苞芦馃味道在我胃里埋下了挥之不去的阴影，至今刻骨铭心。

那时，讲究一点的人家会把苞芦挑到水碓的大石磨上去磨粉，水碓磨出的苞芦粉细腻不糙，不管是煮苞芦糊、挞苞芦馃，口感都会好些。

在古徽州，但凡有几户人家的村庄都有一座或几座水碓，在我儿时记忆里，村里有两座水碓，一座在村头，一座在村末。水碓的动力来源于一个立式大水轮，轮上装有若干叶板，从河里引来的水，通过长长的水渠，流经一条狭窄的水槽冲压到叶板上，水轮连接木质齿轮，以带动石磨磨盘转动。

徽州的山溪水是有季节性的，只有等到水量充沛时，水碓才能运转，各家各户才排着队去磨粮食。村里的水碓屋由石块砌成，几个小窗户，大白天也是黑漆漆潮乎乎阴森森的。夜深人静时，哗啦啦的冲水声，伴着木质转轴的吱呀声，像病人呻吟似的，一唱一和，怪瘆人的，再吵闹的小孩此刻也不敢再吱声了，乖乖地躲在大人边上，直至昏昏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