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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忍辱负重来形容我的父辈和兄弟,一点都不偏激。他们是苦难的父亲,苦难的母亲,苦难的孩子,他们似乎应苦难而生,又为摆脱苦难而终,在土里默默刨食的乡亲们没能够超越这种宿命。我们的父老乡亲除了无私地奉献就是无私地给予,无论自己多么心身疲惫,没有人轻言放弃,哪怕明知身陷困境,依旧苦苦寻求、苦苦挣扎。只把眼泪吞咽到肚里,把隐忍压在心底,这或许就是人的悲哀,也许是人世的悲哀。这或许就是中国式的农民,包容和牺牲,我认为甚至超越了佛的境界。固守村庄的老人或背井离乡的年轻人,他们经历着劳苦和生别,饱尝万种难,千种苦,只是为了温饱线上的点滴的富裕。
时代变迁了,一些有思想的年轻人已不在满足于土地带给他们自给自足的温饱意识。当浓浓的年味在村庄里还远远没有散尽时,他们就扛着行李,蜂涌向台前低矮简陋的火车站,远离土生土长的土地,南上北下去占卜自己的命运。我仿佛看见北李村的年轻人,他们出生在村庄里,喝村庄的水吃村庄的粮食长大,然后一个又一个地离开村庄,离开坐落在村庄里孤零零的家和泪眼婆娑的父母妻小。肩扛着手提着大包小包,一批接着一批沿着乡村小路向着城市奔去。他们不惜远离黄河、土地、牧歌、庄稼和四季。
他们或许像是冬眠太久的动物,受到时代的脉动和苏醒而复苏了,他们或许像是由于缺氧而上浮的黄河鲤鱼,需要呼吸到纯净的空气和新鲜的氧分!或许是祖辈们潜移默化于他们内心多年渴望解脱被土地囚禁的欲望,一旦走出土地像蒲公英的种子一样星散在天南地北都市的大街小巷。一旦像翅膀长硬的鸟儿飞离了旧巢,便忘记返还的季侯。
时光在悄悄流逝的同时,过去村庄里那些熟悉的事物正一天天地变得面目全非。此后的数年里,年轻人流失得比水土流失得还快。村庄里除了留守的老人和孩子,已经所剩无几。
现在,村庄里大批的年轻人游荡在城市的大街小巷,大量的村庄逐渐消亡。满怀憧憬去都市寻梦的年轻人丢失了田园的记忆,遗落了回家的路,忘记了如水的鸽哨。放下锄头的农民的孩子在城市里摇身变成了农民工。农民工,这个严重质疑的名词所包容的是对农民一种怎样的歧视?农民就是农民,工人就是工人,几十年前,这是界限鲜明的两个阶级,为什么工人曾经干过的工作,一旦农民来干,就被改头换面走了味道,叫做农民工?小姐、农民工和同志,是被当今社会严重亵渎的三个词语。而农民工、弱势群体,歧视等新名词,却成为小报大副版面的噱头和政府高端会议上争相登台的新闻“亮点”。他们对繁荣地域经济做出的贡献无庸置疑,但在输出劳动力的同时,把村庄里的活力也输出了。村庄为了富裕献出了自己的血脉和青春,它一天比一天更像一个患有老年痴呆症的聋哑人。
在远离村庄的京城,我脑海里常常像电影放映着这样一幅幅画面;了无生气的阳光下,老人和绕膝的子孙寂寞地坐在墙角旁晒太阳,为了哄哭闹的孩子,老人给他们用狗尾巴草编织一些狗啊猫啊地来打发寂廖的时光。衷心的热闹对他们来说是一年到头渴盼的奢望。我想在村庄里走过大半生的老人们在风烛残年心仪的应该是相濡以沫和交流无阻的天伦之情。
这幅在当今农村里普遍存在的画面太熟悉了,以至于在我脑子里反复浮沉时都已磨损了棱角。它是现代农村生活的缩影吧。此次回到我的家乡,面对曾经充满欢声笑语的村落和倒塌的房屋。心感伤的不止是岁月的沧桑和流离的往事。是对城乡差距的一种新的社会失衡的思考。一些被野草霸占的衰败的院落和村庄里一些老人和孩子晒太阳的画面,好像哪位早年学建筑出身的画家斯坦伯格笔下杜撰出的那种梦幻般的古怪建筑。
如果土地上只留下老人和孩子,不知道村庄还算不算村庄?那些曾经维系我们祖辈赖以生存的土屋老舍随着主人的离去墙倒屋塌。一个没有人气的院落,比一块偌大的黄河滩的荒芜更显凄凉。我春节回家时,经常触及这样的画面。临近年关,村里外出务工的年轻人都回家过年了,叼着高档的烟卷,撇着蹩脚的听起来别别扭扭的台前普通话,滔滔不绝地讲述外面的见闻录。准备的丰盛的年货都没吃消停时,他们告别父亲和孩子,踏上远方的旅途。
每当我看到“留守儿童和留守老人”这样的字眼时,眼睛都酸酸的难以遏制,一股说不出来的感情遍布全身。是啊,在村庄打发时光的父母一年比一年老了,孩子一年大一年了,都是最需要我的照顾时,我却远走他乡,留下老和小在家里面生活。而且还要背负伺弄庄稼和土地的重扼。心怀这种情愫的只有置身其中的人才能真真切切地感触。尽管出门在外十多年了,心也在慢慢磨练的粗糙,可是每一次与父母作别时都泪流满面。
年轻人渐渐稀少的村庄依然把老人和孩子抱在怀里,依然把春夏秋冬抱在怀里,每当个晨昏,烟囱依然把炊烟高高擎起。微曦中按时升起的太阳,照耀的不知是希望还是忧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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