徽 商 的 失 落（作者：施麒俊 ）

教父

博大精深的徽州文化孕育了徽州商业，作为一个地域性群体性的商业集团，明清时期曾遍及中华大地，在中国商业史上独占鳌头，其显赫的声誉和地位令人惊叹，而惊叹之余不得不去思索他鼎盛的渊源，很多人因为思索的缘故，精神深处烙上了徽商的情结。徽商当时活动的空间非常广阔，民间曾流传“无宁不成市，无徽不成镇，无绍不成衙”，有人烟处有徽商，什么行当里都有徽商；古徽州人很注意从小锤炼子女的商业能力，“前世不修，生在徽州，十二三岁，往外一丢”，这种几乎是强制性普及性的经商教养，使得古徽州人的商业神经异常敏感，因此“无徽不成商”的说法也就不足为怪了。
为什么古徽州人要选择经商这条道路义无返顾地走下去呢？我们先从地理环境上分析，地理上“东有大障山之固，西有浙岭之塞，南有江滩之险，北有黄山之扼”（清·道光《徽州府志·形势》），可见地理空间狭小，仅万余平方公里，自然环境相对独立封闭，交通上依靠水路和驿道，“七山一水一分田，一分道路和庄园”的现实，耕读传家的理想使古徽州百多万人生计难以从田里刨食，他们的目光不得不移到徽州以外的天地，并将本地的特产资源通过水路源源不断地贩运出去，走出了商业求生的路子。另一方面，封闭的环境可以远离战乱兵灾，有利于自身的发展，充实了经商的资本。
为什么古徽商能成功而其他商帮就不能达到这样的境地呢？我想还得从文化上溯其根源，可以说，是文化造就了徽商，是儒学造就了徽商，使徽商三百年立于不败之地。古徽州“出高官出巨贾出大儒”，素有“山深不偏远，历来士商多”之说，他们在儒家文化的熏陶下，茁壮成长起来的，朱熹是古徽州婺源人，孔孟儒学开放性和执著精神，朱熹理学内敛性和礼教规范，这两点在古徽州人身上有了完美的结合，汲取了其中的忠诚信义的品质，树立了讲真诚重诺言行仁义的人性质素，成就了徽商的文化心理和核心性格，先立人后立商——这就是徽商成功的渊源。黟县西递村两幅楹联：“几百年人家无非积善，第一等好事只是读书”，“读书好经商好效好便好，创业难守成难知难不难”，可见儒学在那里影响之深。歙县某一族谱中写道“人宁贸诈，吾宁贸信，终不以五尺童子而饰价为欺。”以诚为本，以信接物，以义为利，“君子爱财，取之有道”，自强不息，厚德载物，儒学的宽容和忍让精神，倡导一边读书一边经商，这些在徽州人心理上形成积淀，在徽商的经营活动中获得了巨大成功，所以说徽商就是儒商。
为什么清朝以后徽商一蹶不振了呢？因为任何事物都有其发展规律性，徽商从兴起到高峰到衰落也就自然而然；程朱理学的发展越来越暴露出严重的弊端，将天理与人欲尖锐对立起来，没有遵循人性的发展规律，西方借助于文艺复兴，高扬了人文主义旗帜，遵从人性人欲的规律性，使得资本主义突飞猛进势不可挡，徽商的文化背景的异化，导致了徽商贸易的僵化，从而失去了应有的生机；公路铁路交通的发展，沿海城市的开放，徽商失去了固有的优势，昔日的辉煌不再；市场经济的形成，网络时代的到来，世界变小了，节奏变快了，资源共享了，面孔陌生了，以利益为调节中心，信义准则被隐藏起来，徽商只能望洋兴叹，他的名声只能作为一种文化而存在下来。
这里我选取了在屯溪老街亲眼所见的两件事。我在老街的一个笔庄挑选毛笔，他家自制的毛笔参加全国西湖毛笔博览会荣获银奖，铜制的奖牌挂在店铺的显赫位置，鲜艳夺目，我正在用这个笔庄特制的兼毫信手沾水写着，一群大概是东南亚一带的旅游客人走进来了，庄主一见，笑脸相迎，原来卖给我50元一套三枝盒装毛笔，卖给他们200元，略作还价，相持不下，仍以200元成交，面对我自始至终的旁观者，庄主的神态很平静，或许这是他们司空见惯的事。还有一香港旅游团的大老板，相中了店里的压店之宝——庞大的雕刻精美的歙砚，一问开价22万元人民币，香港的老板是收藏的好手，老街的店主更是商界的狐狸，经过一番胶着的讨价还价，终以6.5万元人民币达成共识。围观的旁观者一个个瞠目结舌，头摇得直如拨浪鼓，个中滋味既有自惭形秽又有企慕不已，最后还是各走各的道了。
前一个事情说明了诚信在徽州人心目中已消失怠尽，商潮起伏，倒应验了“无商不奸”的定论，风景名胜区的老街，吸引着成千上万的中外游客，互不相识，所做的几乎是过路买卖，也就是一锤子买卖，价随意而定，愿打原挨，全靠买卖双方嘴上功夫和心理较量。后一件事向我们商界敲响了重重的警钟，文房四宝有没有价格标准，文物市场到底由谁来管理，那么由此推想，用艺术家的书画送人算不算贿赂，文物拍卖市场遵循怎样的游戏规则，我不是业内人，我不得而知。但我觉得，道德诚信应该是商业活动的底线，诚信的尺度不能丢，道德的信条不能忽视，这是一个商业集团站稳立足壮大的根基。
徜徉在徽州屯溪的老街上，随处都可以看到浙江湖州的毛笔，善琏湖笔是有名的品牌，目前他的产品畅销全国各地，而古徽州的制笔只是零零星星的几家，且销售的范围也很有限，是他们的技术落后吗？非也。是他们不能形成规模吗？非也。他们占着老街优越的地理位置坐享其成守株待兔吗？小富即满大富即安吗？我想也不是。人家浙江人能将品牌做强做大做到极致，而我们为什么守不住祖上的产业，越做越萎缩呢？这里有一个很重要的观念问题，过去是“酒香不怕巷子深”，“皇帝的女儿不愁嫁”，现在不同了，人家是主动出击，有一个销售网络，有一整套跟踪服务机制，你的优势被人家拿去整合并发扬光大了，有什么好说的。徽州的文化精英们，为重振徽商昔日雄风在大声疾呼，他们东奔西走以切实的行动拯救徽州文化，徽文化璀璨的群星陨落了，昨日的辉煌变成了今天的无奈。过去的徽州地区也改成了黄山市，说是为了“把黄山的牌子打出去”，
部署旅游战略任务，我也弄不清其中的原因，在一个地区之内，既有世界级的黄山，又有地域文化的徽州，不是两全其美吗？黄山的名声响当当，徽州的知名度相比要逊色得多，在这原本就有差距的情况下，保留徽州市意义不是更大吗？还有婺源，宋儒朱熹的故乡，自古就归徽州所辖，与徽州文化有着天然的血肉联系，为什么要划到江西呢？世界自然和文化遗产遍及徽州，整个徽州俨然是偌大的天然的历史博物馆。在感受这个深厚的文化背景之下再游览黄山，黄山便有了深度和厚度；在饱览天下独绝的黄山奇景之后，再濡染沐浴在徽文化的摇篮里，寻踪“桃花源里人家”，亲历“中国最美丽的乡村”，游览者的身心该是多么惬意啊！徽州——这快风水宝地文化宝地，再也不能随意切割了！
“一生痴绝处，无梦到徽州”，徽州，这个局外人魂牵梦绕的地方；徽商，这个响亮得令安徽人无尚骄傲的名字，因为文化的原因而盛极一时，今天，同样因为文化的原因失落而走向边缘。徽州人，请记住这段刻骨铭心的记忆吧！

士川人

“一生痴绝处，无梦到徽州”。
春天来了，梦断徽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