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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皖东公公 于 2011-2-28 17:24 编辑
【原】 小 年
春,像过去姑娘出嫁,羞羞答答。都入了洞房,还迟迟不愿撩开那层神秘的面纱,婀娜的姿容埋得很深,让人挠心。
立春节庚早过,喻为“小年”的正月半都来了,可长江以北,淮河以南这爿土地仍是隆冬:寒冷、萧瑟笼罩著原野,春埋得很深,没有一点儿大地回春的暖象。
犁耙后的土地,经过一冬长眠,油润润的,仿佛醉酒未苏醒。寒风贴着地面,忽大忽小,将枯萎的野草盘旋到半空,又荡向四野。风刮到脸上,刀割一般。这样的天气,就是重金鼓励,都很难让我迈腿户外,今天我身不由己。
月半大似年哪。小年在当地很喜庆,除了灯展、龙灯、跑旱船等民间大型活动,百姓家中晚两餐大都摆设盛筵,跟除夕一样隆重,庆贺新年的终结。若在小年请客,被邀请的人一定是亲情中的至尊,贵客中的精品。
朋友黄二民今天请客,受邀的是他儿子的老师,我有幸也纳入到他家的“至尊”和“精品”行列。还高抬说,我陪他们喝酒身份匹配。老师大多能喝酒,黄二民夫妇寡不敌众。既然请客,就得让贵客尽兴、开怀,饭饱事小,酒足关键。谁有那个酒量,愿肝脑涂地,不顾性命到场作陪?他想到了我。也不是惜顾身体,我说话东一榔头西一棒子,掌握不住分寸,一不留神得罪了老师,他孩子几年的中学就等于白读。便借故推托,但还是经不住他盛情相邀。
我跟老师有缘。我的两个弟弟和侄儿、侄女都是中小学老师。给我拜年那天,我斗醉了,可他们仍在兴头上。两个弟弟一头一尾抬我上床,说晚上接着斗。他们每次来,我每次醉,我敌不过老师。在单位、在我交往的圈子里,我的酒量让人瞠目结舌,酒量再大的人,只要我到场,或听到我的大名,都面若土色,魂飞魄散——我能让一桌人趴下。所以,外号“人到散”,意思是我到场,别人就自觉散去,比听到了枪声的兔子溜得都快。我很敬重老师,更向往这个神圣的职业,当初就萌生过当老师的念头。但我不愿跟老师喝酒,敌不过他们事小,毁了我保持多年“人到散”的名身事大。谁忍心砸了自己的招牌?
黄二民是裁缝,我们朋友多年。尽管现在成衣充斥市场,但找他做衣服的仍络绎不绝。市场的布贩子多数是冲着他的手艺开店卖布的。过去他最怕给老师做衣服,老师琐碎、疙瘩,一根未剪去的线头都要说半天,剩下的碎布头多日还想得起来。说裤裆处多下的那块圆形布料,可以做一顶布单帽。那零碎布料早就扔进了垃圾箱,只好扣除一些工钱,弥补碎布的损失。以后,任何老师夹布料上门,黄二民都将取衣时间定在几月后,春季的衣服夏天都穿不上,让他们主动撤退。孩子上中学了,黄裁缝的生意增长了几成,老师的布料不接也得接,甚至连夜加班,保证第二天取货。
客厅,两面围着沙发,座无虚席。果皮、瓜子壳、包裹糖食的塑料皮、水泡过的茶叶,还有那喝尽的、残留着茶水的杯杯盏盏占满了茶几;地毯上,除了套着一只只蓝色塑料鞋套的大小不等的脚,不时地颠抖着,没有一点儿皮壳撒落。文人师表们是很注意形象举止的。厨房里的黄二民还一个劲地吆喝我,倒茶递烟散糖果。客人来家,又不是品茗嗑瓜子吃点心的。再这般耗下去,也就饱了。
家主很慎重,请来名厨掌瓢烹饪。俩口子穿着毛衣当下手,来回直蹿一身劲。晚宴时间尚早,干坐着等酒喝急人,班主任侯老师提议出去转转。我是陪客,不便推辞。
像徒弟跟随师傅出门卖苦力那般,我极不情愿地尾随其后。他们说什么,面朝我的,就哼哈一声,或点头,或摇头,以示尊重,或代表家主的我的存在。学校开设几门课,就有多少授课老师光临,这是多年的规矩:请一个来一桌,请两个能挺上一桌半。只要跟班主任或主科老师有交情,哪怕是摁电铃的校工、值班的门卫,都一块儿叫上。那个韩老师,就是摇上下课铃铛的。我的孩子在读时,就认识了他。现在改手摇铃为电铃了,省工省力。
“听到了吗?”……在冰封的池塘埂上,侯老师也能燃起万丈豪情:“听到了吗?春天的脚步!”两个女老师搓搓手,又将搓热了的手朝被风刺红了的脸颊搓去,随即畅想着春的美好。音乐课吴老师触景生情,哼起了《春天的祝福》曲。虽然没有放开歌喉,但能感觉到悠扬、动听。春在哪里,美在何方,如何畅想得起来?我反应迟钝,丝毫没有春的感觉,他们心中荡漾的,也许不是自然界的春天……
“哎,饭后搓麻将如何?”体育课姜老师面朝着我。我点点头,又摇摇头,不置可否。我不会搓麻,即使会,也不能陪他们玩,输钱算我走运,赢了钱,我好意思装走么?得罪了他们,黄裁缝不是引狼入室,给孩子招来了麻烦!
天空是灰色的,铅一样的灰,铅一样的沉。呜呜的西北风,推着乌云,缓慢地向头顶移动,让人身冷心寒。他们倒有好心情,一边漫步,一边嘻嘻哈哈,说说笑笑。隐约听见,有人交流着昨晚麻将场上出现的那幕转败为胜的戏剧性变化;有人描绘着那晚东道主不自量力,硬撑着雄起,几杯倒下的可悲场景;还有的恰恰私语着新学期班干的调整方案……继而,发出轻盈的笑声。老师的生活太浪漫、太丰富多彩了。我那两个弟弟就很潇洒,他们的拇指和中指都起了厚厚一层茧子。我怀疑是拿粉笔姿势不对造成的,他俩竟笑我老土,说是长期摸麻将的结果。不说108只牌,就那东南西北风这几个汉字牌,他们不用眼看,两个指头轻轻一触摸,便可分辨谁是谁。神了!简直跟当年媒体炒作的耳朵能认字的神童一模一样。如果开设麻将课,他俩一定是名师。难怪,有人戏说老师,将粉笔当成骰子满地找。
去冬刚配发的半截裘皮制服,此时派上了用场。我两手插兜,颈脖和脑袋紧缩在高高立起的毛领里,温顺地跟在宾客队伍的尽头,缓慢地移动着。远远望去,宛若一具无头尸,寻找替死鬼似的,在野岭荒郊外、呼号的寒风中游荡……
不远处,传来年饭的鞭炮声。“回吧!”我终于开腔了。
他们也随和,几乎同时“嗯”了一声,就不约而同地转过身子跟我走。
零食不抵饱,茶水不挡饿,一泡尿肚子就瘪了。
未等家主介绍完到场的宾朋,侯老师就端杯朝向我:“来,斗一个!”其他人也一齐举杯,自找对象。桌子中央泼泼洒洒,叮叮当当……
小年的晚宴我醉了,醉就醉在那个韩老师手上。开始他佯装不胜酒力,不哼不哈,从不主动,陪他喝,就端杯舔一舔,我能理解。校工跟授课老师不同,受请的机会毕竟不多。酒量是练出来的。我那两个弟弟,当初是一杯醉,两杯倒。如今他们能连续作战,从没怂过,更没有当场倒下的不良记录。让我这个“人到散”容颜丢尽,自愧佛如,不得不退居二线。
酒过三巡,韩老师来劲了,不仅主动出击,而且还调换了大杯跟我斗。宁伤身子,也不丢面子,醉就醉吧,干!
跟韩老师斗了多少杯,记不清了。反正桌腿下空瓶子满地滚,我舌头也似乎短了一截,眼前晃动的不是一个个绽开笑容的脑袋,而是在灯光作用下,一个个闪闪发亮的圆滚滚的大西瓜。
还是黄裁缝救了场子,解了围,扯上正题,分散了韩老师的注意力。说儿子平时作业很认真,得分较高,多亏各位的关照。四座连连晃动着“西瓜”,韩老师也跟着晃动起来。
作业是衡量不出孩子平时成绩的,爱玩的能雇佣抢手代劳,自觉性稍高,但图省事的,可以抄袭糊差事。老师打分也没那么准确啊!如同网友的文章推进圈子,管理员给三星也行,四星也可,关系好的可赏个五星。五星的文章就那么好,专业作家?我不信,那是抬举,是感觉。我念书从不考究作业分,关键在心数,在考试。
黄二民话未落音,韩老师又想到了未表达完心意的酒。继续向我举起了杯子……
月半大似年。兔年的正月半,我被朋友当作“至尊”和“精品”请去陪酒的。酒宴仍在继续,韩老师仍在频频举杯。虽觉眼花、脑袋胀,但我还未升腾到让人抬回去的那个最高境界……
作于 2011·2·17·待修改《中国法院网》精华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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