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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皖东公公 于 2011-2-26 19:13 编辑
【原】 “家书”抵万金
拿“白驹过隙”形容已经逝去的，或正一刻不停地飞逝而去的光阴最恰当不过。日月不如梭，孩子怎能一天天长大，我们又怎能渐渐西沉，变成一片血色残阳？
像是专程奔我这个老乡而来。家乡一个孩子不声不响地考进我们单位，竟分配到我手下当了助手，差遣他，我更有了几分依仗。
不要说他父辈的小名、绰号，就是他爷爷，我都能说出个一二三来。我不嫉妒年轻人跟在我们老一辈“革命家”后面穷追不舍，更没有惶惶不可终日的小肚鸡肠。长江后浪推前浪是不可抗拒的自然法则，春天再美好，能挽留住么？艳春过去就是炎夏，秋风扫净了落叶，就是寒冬。
不说是他的领导，但能算得上长辈吧。见面竟直呼其名，而且还是我几十年前的别号。好事的同仁如获至宝，一片哗然，楼上楼下叫个不停。当年他爹的小鸡鸡我都知道多壮多粗——没有那玩意废寝忘食、不辞辛劳地埋头苦干，也不可能造就出这小狗日的。
这话难以启齿，我只能闷在肚里。他家长也玩起深沉，孩子在我手下，也不来封信或电话拜托一声，请我多关照。当然，说也白说，我帮不了什么。他的一切都得靠自己。前途可不是靠情面或钱物就能打开局面，铺向辉煌的。若干年后，他定会坐到我的椅子上吆五喝六，甚至领导整座大楼，百十号人。我深信不疑。
驻外使领馆等外交机构才设立这个职务，我便是第二个被人叫响这个别号的人。
当年，高不可攀的乡镇干部都这么奉承我。说，县市政府里大小秘书只享受科、处级别待遇，都没资格按“一二三”的档次排序相称。
听这称呼就不同凡响，如雷贯耳：“曹一秘”。就是“一等秘书”的意思。“曹”是我的姓氏。
家乡人都这么称呼我。过去这么称，现在还这么呼。小狗日的也没大没小，成天跟前跟后叫个不停。有人叫我就答，没啥好谦虚的。什么“一秘”啊，就是给乡亲们当秘书，代写家书。说我写信头头是道，入木三分，还一针见血，能抒发口述人无法表达的内心世界……在乡亲们眼里，我代写的家书出神入化，撩人回味。
自打有了这条街，就有了南北两个同一隶属关系，不同行政区划的生产队。屋连着屋，墙挨着墙的筒子街，被无形地拦腰掰开两半，形成了街南和街北两个单独核算的“独联体”，跟南北韩似的。我家住“北韩”。
自古风水多朝南，墓葬亦如此。这儿，人的意识也随之形成了南北差。街南队紧邻公路，会做买卖的多，经济繁荣，手头宽裕，人脑子也灵活。因此，读书人多，在外工作的就多；街北队则靠农业收入养家糊口，年轻人辍学务农的多。
那年月，去一趟县城都不是易事。乘坐晴通雨阻的班车得花一块半，抵得上一个整劳力三五天工分收入；步行，累死人不说，起早贪黑得一整天。花八分钱寄封信，既省事又省钱。
小镇上不乏识文断字人才。有建国前的大学士和建国后毕业的大学生，但他们都是右派，头上戴着不干净的“帽子”，贫下中农不能多接近。还有几个是民国时期的老学究。读书、说话总爱闭着两眼，捋着胡须，摇头晃脑。他们受得了，别人还犯晕呢。请他们写信，首先泡上一壶茶，再笑脸点燃一支烟。这才取下西瓜皮帽儿，掏出断了腿的老花镜，将绳线套上耳朵，慢悠悠地摊开信笺……家主人打开其随身带来的小布包，拿出砚墨，边研墨边口述。书写的格式也别致，竖着写，横着写不来。信封也是竖着写。这样的信封很难买，多半都是自家糊制。收信人若没有相当的文化功底，看完一封信要使出吃奶的劲。
老学究代书一封信得折腾小半天，或大半个晚上，没有一壶酒，几碟小菜是打发不了的。这都不是大事。“七十不留宿，八十不留餐”。请这些棺材瓤子上门，要担风险。一旦握着毛笔，摇头晃脑累死，或端着酒杯醉死，家主人身名难当，说不定还得赔上一口棺材。辍学的年轻人也请不得。他们呆板，只会照着葫芦去画瓢。主人口述什么就写什么，不会想象或外延，还错别字连篇，言不及义，甚至产生歧义，闹出笑话。若主人口述“家里一切都好，无须记挂。”16开的信笺上也就写着这么几个字，一点不多写，也不少写，又不是拍发电报讲究节俭。八分钱邮票就这几个字，不是有意学坏，浪费了人家钱吗！于是，这些识字的人就渐渐地失去了市场，很少有人再劳驾他们代写家书。
代笔惯了，也吃请惯了的文化人陡然清闲下来，还真的不习惯。
东家不倒西家不发。我出名也就是偶然的那次。
那年初秋的一天，邻居鲁大嫂找我，给在县城的丈夫写封信。她是新婚，30天的蜜月只度了一半，丈夫就被单位匆匆召回“批林批孔”。
她面带红晕，一进门就吱吱呜呜，像有难言之隐。
虽说她刚跨入妇女行列，但仍带着姑娘的腼腆与文静。我摊开信纸，拧下了钢笔套……
“你跟他说……我……”像被骨刺卡住了喉头，她欲言又止，欲止又不能，跟谁躲猫猫、玩心思似的。我耐下性子，静心候等她口述。
“只在家半月，我没反应，婆婆老叽咕要孙子……”吐出这几个字跟生孩子似的那样艰难。她的脸憋得通红，起伏的胸口扑腾出“咚咚咚”的弹跳声，都清清楚楚。
新学期刚开学，就开设一门新课：《卫生常识》。我学得一点皮毛，知道男女结婚将要发生什么，又会导致什么结果。凭着现有知识，我含含糊糊地发挥起来。
在农村，姑娘与妇女区别很大，这中间像一条宽阔的鸿沟，既有形，又无形。老人们说，姑娘的身是“金身”（意思是跟金子一样金贵），别人看不得，更碰不得，妇女的奶是狗奶，随处可见。
当地，婚后的女人，尤其生过孩子的女人，大胆泼辣，不再避讳自身的隐私。能当众袒胸露怀挤出发胀的奶水或给孩子喂奶。说话也口无遮拦，横冲直闯，男人都不好意思张口，她们好意思。玩笑时，竟敢直取男人的裤裆逗乐。麦地里就常出现这种疯疯傻傻的火爆场景：一群妇女激情大发，拿男人开涮。五六个甩动着大奶的妇女，丢下镰刀，将扛着扁担的男人冷不丁地拦腰抱住，又掼倒在地。其他女人蜂拥而上，杀猪似地抱腿摁脑袋，有的负责解裤带，有的分管扒裤子。光着身的男子在麦茬地里挺着肚子拼命地挣扎着，放声嚎叫着。另一位“大奶”将早备好的一大把麦芒塞进了张开着的裤裆。麦芒跟那里的毛发黏糊在一起，卵泡像掉进了蜂窝，被一群蜜蜂紧紧锥扎一样，吹不去，弹不得，也抹不掉，奇痒钻心，疼痛难耐。那男子提起裤子，捂着通红的下体，龇牙咧嘴，如丧考妣，疯似地朝池塘边蹿去。那玩意即使清洗的再彻底，起码也得三五天抬不起头，打不起精神。坐在田埂上歇息的男人，抽烟、瞅热闹，咧开嘴巴哈哈大笑着；姑娘们抿嘴含笑，早跑得无影无踪；唯有抱着孩子的妇女，掀开汗水沾湿的前襟，露出肥硕的巨乳，神情专注地给孩子喂着小半晌“午餐”……这场景比机关活动筋骨的工间操活跃得多，激情得多，也人气得多。
如今，割麦不用镰刀，也无需人工，取而代之的是机械化作业。这样开心、火热的场面，在农村消失了。
鲁大嫂的丈夫回来了，大概是收到我写的那封信后。而且，冒着伸手不见五指的夜色，蹬着笨重的“飞鸽”自行车深夜奔回的。那段时日，蜿蜒的土公路上，每天都能见到他吃力窜动的身影。白天在县城搞政治运动，晚上回家搞床上运动。好在年轻，身板硬朗，吃点亏算不得什么。
不出俩月鲁大嫂终于挺起了肚子，说话也不像以前那样含蓄、腼腆。她说我写信直捣心窝，让人坐不住、睡不着。那次给她代书的内容我记不清了，好像有：“抗战八年，你只战斗半月，婆婆的孙子梦何时能实现！怀春之情，相思之痛，泪洒枕巾之念，煎熬着我浑身酥麻，情不能抑，辗转反侧，夜不成寐……”等内容。丈夫看信后，剁去了尾巴似的往家赶，也不是急切地传宗接代，是担心老婆按捺不住蜜月单亲的孤寂，便星夜奔命，挽回“批林批孔”造成的损失。
一传十，十传百，我擅长家书的名声长了翅膀似的不胫而走，从贫穷的“北韩”传到了富庶的“南韩”。“曹一秘”的称呼也瞬间叫响。那年我读初二。
也许是爱捣鼓文字，也许深谙家书抵万金的道理，便自悟出与众不同的家书技巧：根据对方来信内容、所需的信息有条理地回复；口述人想要表达什么，记者采访那样，询问清楚后再下笔。写出人家的心思，表达出口述人无法表达清楚的情感。让寄信人和收信人明白情况，安心工作和生活。初稿完成，就边念边修改。信笺的正反两面爬满了密密麻麻、歪歪扭扭的墨迹。我写的家书，绝不便宜邮局，也绝不亏待那八分钱邮资。
我不抽烟，也不饮酒，更无需人家宴请。来人求我，父亲倒茶递烟，母亲抹凳让座，招待远亲一样。物美价廉的买卖谁不愿做？即使离开家乡，但每年的寒暑假，我也是在来往不断的家书中度过的。给我当助手的那个小狗日的，他哥就是在我代写家书后，被加班加点忙碌出来的。鲁大嫂就是他和他哥的妈。
那些年，我为乡亲们代写了多少家书，无法计算，只要有亲戚、朋友等在外工作、读书的的人家，我都代写过家书。甚至，就连识字的、过去给人代写过家书的文化人也请我代笔家书。
如今回乡，再没人请我代写家书了，那是一段历史，只是偶尔说起而已。
“曹一秘”的雅号已经淡去多年，要不是助手撩起它，还真忘了呢！
作于 2011·1·18·待修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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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2-22 19:36
发表于 2011-2-23 09:52
发表于 2011-2-23 09:56
闲来无事，突然回想起了过去。